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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埋葬的,时间记得

小编:

去年4月和6月,各有一位朋友去世,一位56岁,另一位60岁刚过。都是多年没有联系的人,不过我记得他们身上随时都能点燃的风雅与热情。60岁的那位,当初是56岁的那位介绍给我认识的,他像年轻人一样陶醉在自己的文艺创作里,可除了一本自费的诗集,没什么别的出版物。天道不酬勤,就连寿数都不肯给足。

我得到他们的消息,分别都晚了一阵子。两人的情况惊人地相似:都不肯承认自己病了,不愿去医院就诊,不肯告诉亲属和朋友,都是在一两个私交最好的朋友陪同下,勉勉强强去就的诊,也不要任何的身后仪式。他们认为就诊看病,以至于浑身插着管子躺在病房里,是一件太有失体面的事情。想我们那么多次交往,落座于一张餐桌也就那么随便的一两次,要是有一群人远道赶来围着自己的身体打转,他们怎能忍住不踢玻璃罩。

我养成心智的那十年,颇受了这些无名无势、却很在乎体面感的人的影响。他们讨厌死亡――不是恐惧,单纯是讨厌,因为死亡太麻烦,会扯出一大套繁文缛节,鸡零狗碎。在这个常住人口超过两千五百万的城市,一个人的死连一个统计数据都不是,葬礼上除了尸体和一部分眼泪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棺材就像笼屉,送走一屉又换上新的一屉,就连哀乐都像是临时下载的,只有没头没脑、分贝过高的一小段。你躺在五元一盆的鲜花丛之中,一个对你毫无了解的人,只是因为论职位是你的上级,又恰好比你晚死,得以站在你面前,宣读一份充满四字词语的品行鉴定报告。你为什么自取其辱?

《殡葬人手记》里有一句至理名言:死者一无所求,只有生者营营不休。作者托马斯・林奇是一个殡葬工,从父亲那辈起就经营着镇子上唯一的一家殡仪馆,他发现,人再怎么洒脱,总是在乎死的。“为什么我们会不惜兴师动众地在河中打捞溺死者的尸体,在失事飞机的残骸中和爆炸现场不辞辛苦地搜寻?理由正在于此。”“为什么我们要瞻仰遗容,为什么人人都关心报刊上的讣告?理由正在于此。”

他很幸福,在他的大半辈子里,纸媒还未衰亡。他可以问问互联网一代,有谁见过一份正经的讣告?我们所有关于死亡的信息都是从社会新闻以及“出席追悼会的还有……”中得来的。

这几天读了一本中篇小说:《白日的诞生》,作者是法国一代文艺名流,西多妮・科莱特,1873年生,1954年去世,做过演员,当过记者,写过小说和戏剧评论,结婚数次,交过无数的男女朋友。法国官方把她的葬礼办得很隆重,看似恩厚,其实是种惩罚,因为科莱特这个人生前最讨厌葬礼,她认为这是死亡带来的一大套虚伪的礼数。

西方早就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悼亡仪式,就像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白手套,黑礼服,念念有词,这些东西都激发了科莱特亵渎的冲动,她掏钱去堕胎,从来乐此不疲,可是从未给亲属的葬礼掏过一个铜板。她曾对朋友说:“一个小动物死在你面前了,你就应该把它的尸体直接扔进下水道里。”50岁时,她写了这么几句话:“有时候吧,我倒是真愿意想想死亡的事,想说服自己,人生的后半程会带给我一点地心引力,一点关于身后事的考虑……这是个短暂的幻觉。我对死没兴趣,哪怕是自己的死。”

那年7月11日,茜多给女儿写出了最后一封信。“你看到我的手在哆嗦吗?”她在信中写道,“这不过是虚弱而已,因为我的老心脏不是太活跃。”科莱特却在给别人的信中写道:“悲伤不是勇敢者的好伙伴……妈的情况不太好,但是她还能挺一阵子,我能期待她的就是这些。”

日子过得太充足的人,一般都过于在乎自己的感受,对他们来说,死亡,不管是自己的还是亲人的,都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我想科莱特每天的时间安排是要精确到分钟的,就在母亲去世一周之前,她还参加了一出滑稽剧《夜鸟》在巴黎的首演;又想到那位享年56岁的朋友,我认识他这么多年,都不曾听他谈过家庭,谈过妻子,只是在我们很友善地问到时,才搪搪塞塞地说:“(我老婆)就是个家庭妇女。”死亡连同它的几个弟兄――病危、弥留、悲伤、追悼,就是那些光明璀璨的词汇,如文化、艺术、自由、人权、奋斗……柔软的下腹部。想想过去那些金榜题名、赴外省做官的人,他们得受过怎样严密的道德教育,才能在父母亡故后留在原籍,不怨不憾地守上二十多个月的丁忧。

60岁的那位,陪他最后一程的是四位非亲非故的文友,只有他们才能理解他对体面的要求,尊重他,亲属的哭哭啼啼只会招来他的反感和内疚。他也不要追悼会,那是在死亡面前的示弱,更是一种对生者的打扰和绑架。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一点而言,没人比他们做得更好了。

“哪种葬礼不是寻求更多的了解生和死的意义呢?”林奇问。他那里的葬礼给人足够的体面,可他不了解,在那些不懂得体面的地方,葬礼可以虚伪到怎样的程度。

人为了混出个人模样,赶各种场子,签到,坐下说话、吃饭、合影,用流量发条微博,一桩仪式明明无非场面,你要是人不到、不出席或不办,还会招来訾议。

这种环境里,一个人忠于自己,拒绝用自己的死绑架别人,也拒绝被他人之死绑架,都成了勇气之举。这就是《局外人》的开篇“今天,妈妈死了”惊世骇俗的地方,莫尔索不是冷血,他只是想做自己;科莱特亦然,她赶去了母亲的葬礼,却连黑衣服都没穿,她对人说,这是茜多的本意。

《白日的诞生》是一个女儿对母亲掺杂了想象的回忆,但主体都是真事。茜多死后过了十年,有一天,科莱特打开写字桌的一个抽屉找钱,意外发现了一封母亲的信。信是用铅笔写的,没有写完,但已浸透了离别的意味。科莱特写道:“好奇怪啊:你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眼泪,你在最艰难的时刻都完美地屏住了。然后,有人从一面玻璃背后给了你一个小小的、友好的示意……一封信掉出了抽屉,一切都跟着全碎了。”

已成往事的死亡,像一颗距离遥远的恒星,时隔若干年你才看得到它的光芒。葬礼总是乏味、神经质的,如果不能从中“更多地了解生和死的意义”的话;若干年后,你想起、并为之打动的一定是人,而不是那场葬礼。

没准过个五年十年,现在只是无声无息熄灭的人,也会提醒我该干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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