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以待时:默克尔的为政之道

在德国总理默克尔的办公桌上立着一个小小的银色立方体，当遭遇棘手的问题时，她就会将其捏起来把玩，闪亮的立方体上镌刻着一行字――“力在静默中”。2015年5月，默克尔第五次蝉联《福布斯》杂志评选的世界最具权势的女人。从风雨飘摇的欧债危机中一路走来，曾经被德国前总理科尔称为“小姑娘”的默克尔嬗变成为力挽欧洲狂澜的“女武士”，如果说沉着冷静是她应对危机的“盾”，那么科学分析则是她克敌制胜的“矛”。她在沉默中观察，在安静中蓄力，步步为营，演绎着德国撬动欧洲、影响世界的新篇章。

安静地打败你

默克尔一向被认为拙于言辞，在公众面前演讲勉为其难，而她从政之路上所面对的对手往往口才非凡，但却一个个败在她手下。前总理施罗德政治直觉敏锐、言辞犀利，他曾经慷慨激昂地预言，默克尔永远当不上总理，对此默克尔淡然处之，两个月后她昂首走进了总理府。2013年大选，面对口若悬河、咄咄逼人的社民党候选人，默克尔只打出了一张牌，即“我是默克尔”。她向德国选民承诺：“我可以再给你们美好的四年。”结果，基民盟完胜。默克尔相信事实胜于雄辩。

安静是默克尔用来瓦解对手进攻的武器。左翼党领袖莎拉・瓦根内特在德国议会质疑她擅用德国在欧洲的地位，“将伤害欧洲人民，并最终伤害德国人”时，她完全未予抗辩，而是报之以厌倦轻视的眼神，令对手颇感无奈。从阁员博士论文抄袭丑闻、武器研发超预算到“棱镜门”事件，面对一次次政府信任危机，默克尔并不急于回应，她审视自己的团队，也在观察对手的“招式”，让对手尽情表演，热闹过后再冷静出手。

安静是默克尔选择队友的重要标准。她欣赏沉默寡言的人，在她看来，社会变得太吵，有时候缄默是一种高尚的情怀。默克尔培养守口如瓶的亲信，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密友圈，也让她自己有了沉心静气的空间和资本。

安静并非出让话语权。只是不与不在一个话语体系里的对手纠缠，只是以平心静气的方式演绎另一种取胜之道。默克尔喜欢摆事实讲道理，在这方面甚至有点“话痨”。她喜欢在长途旅行的飞机上召开座谈会，歌剧、足球，无所不谈;她一遍遍地向希腊、意大利等国领导人阐释财政紧缩和改革的道理;她滔滔不绝的政治形势分析深得奥巴马认同;她也乐于给日本人讲二战的历史课。

执政已近十年的默克尔在民众中依然拥有崇高的威望，这令众多德国前辈政治家艳羡不已。自2000年当选基民盟党主席以来，默克尔八次选举支持率均超过88%，近年来更几乎是全票当选。德国民调中，她多次被选为最受民众喜爱的政治家，偶尔被超越反而会成为新闻。德国民众喜欢她，并非因为她卓尔不群，而是因为她以普通人的形象和情感，执守着德国理念。执政十年，默克尔对德国国内政治驾轻就熟，在党派林立的丛林中，她的安静俨然似一种“超脱”。

惊险的平衡术

《纽约客》曾有一篇关于默克尔的文章描述说：默克尔在议会大厦演讲，半数座位空着，她“正竭力让自己的演讲不那么有趣，像是在引导听众将注意力转向别处”。事实上，默克尔并非不懂演讲之道，她上中学的时候就成为了前民主德国的俄语演讲比赛冠军，并赢得了前往俄罗斯旅行的机会。只是眼下德国议会中，联合政府议席近80%，反对派掀不起大浪，默克尔自然无需在此花费过多精力。默克尔的注意力在柏林之外。2014年9月，德国左翼党、社民党和绿党在图林根州组成联合政府，左翼党人首次出任州长。这引来了默克尔的激烈批评，她谴责社民党自甘堕落。此前，社民党和左翼党之间老死不相往来，如今社民党在地方选举中敞开口子，昭示着社民党、左翼党和绿党未来联手的可能，这将直接威胁到基民盟的统治地位。默克尔决不允许心中完美的政治平衡被打破。

默克尔自诩平衡感很差，五岁的时候走一段下坡路还要跌几个跟头，但这并不妨碍她内心对平衡感的追求。

默克尔善于在国内民众情绪和欧元区要求救助的压力之间寻求平衡。她深知希腊等国无力还债，施以援手在所难免，但钱来得太容易，希腊的改革就会失去动力，因此不收到其实质性的改革方案就不能借钱给它。她明白德国民众不愿拿钱给希腊人花的心理，所以得让欧元区的危急状况充分暴露，才能说服德国民众打开钱包。德意志银行的经理人心怀忐忑地说，默克尔是那种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松口的人，简直“让人心跳都快停止了”。

默克尔善于顺水推舟。用《明镜》周刊政治新闻编辑库伯尤伟特的话讲：“她看清楚了火车的去向，然后跳上火车。”然而，默克尔不会逆势而为，但也并非随波逐流。她心中有自己的指向，只不过需要良好的时机。她支持欧盟一体化进程，但并不是无条件地支持地强化欧委会、欧洲议会的权力，她希望欧盟能够更深入地体察各国关切，欧盟峰会的作用不能被削弱，不能出现凌驾于国家之上的欧盟超级机构，她深知欧盟每前进一步，还是要回到国与国之间的谈判桌上。然而，公开表露这一想法会让她失去欧盟机构里的盟友，也会失去党内痴迷于欧洲一体化的若干元老的支持。因此，当英国首相卡梅伦以“脱欧”为要挟、要求欧盟改革时，默克尔并未过多阻拦。英国“脱欧”，德国在欧盟将面临来自法国、意大利以及南欧国家强大的压力，欧盟亦不会轻易放走这一金融中心，所以欧盟改革势在必行，且将沿着默克尔期许的轨道小步前行。

没有问题，只有尚待完成的任务

政治形势波谲云诡，树欲静而风不止，对于崇尚小步走战略的“德国母亲”默克尔来说，幸福不会来得太突然，烦恼却是常相伴。国内情报机构协助美国人监听自己人的丑闻愈演愈烈，希腊债务危机再度成为欧盟的“定时炸弹”，乌克兰东部的冲突急遽升级，在慕尼黑风景秀丽的埃尔茂宫召开的G7峰会注定不太平。而在默克尔看来，更大的挑战是新兴经济体追赶的脚步越来越近，发达国家却止步不前，改革乏力，对此她忧心忡忡。然而默克尔天性乐观，她深信，政治不是争吵的祸根，而是活水之源，选择了政治作为职业，就要有希腊神话人物西西弗斯推滚石的毅力和坚韧。默克尔的座右铭是：没有问题，只有尚待完成的任务。

施罗德重回总理府参观时，曾经指着挂在墙上的往届总理肖像对默克尔说：“你的肖像也会挂在我的边上。”历史将如何评价默克尔尚未可知。但以往人们一提起德国，常常首先想到的是汽车、啤酒和天鹅堡等，而今这一长长的标签清单上还可以添上一名新的成员――默克尔。她正用其低调勤勉的作风让欧洲接受战后德国重新崛起的事实，用务实平和的手段塑造着德国外交的新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