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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伊甸园

小编:

“其实―一切也就那么回事。”岚再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已是我们各自成家后的第五年了。她那一副玩世不恭的腔调,使我有点惊诧和悲哀。

我们相遇的地方,就是我们各自父母原先居住在一起的老居民区。那一刻,暮春的阳光像被水洗过一样正强烈而鲜明地在窄窄的巷道里流淌着。我实在无法去描述这片居民区――清一色的简易两层楼,各家墙与墙相连又独自成院,一排一排,左右前后,四面辐射开去。其设计的瘪脚和建筑上的粗糙。就单个户室来看,你随便走进那一家,都会有一种并不比过去农村的老式“丁头”屋好多少的感觉。尽管如此,尽管繁杂肮脏的房屋拥挤不堪地压迫人,常让即使在老宅屋里住了多年的老居民也摸错门,但老居民们还是能平静地自得其乐。“这是我们的私房呢!”老居民们常不无炫耀地对外人说。也是的,住在这老居民区的老住户都是早年因市政建设从老街拆迁来的,建房的时候,政府有个说法,叫“自筹资金,统一建筑”。所以这里的住户近乎百分之百拥有产权。有产权就会去倍加珍视,虽然“丁头”屋里堆的都是陈旧杂物,而且门前也缺乏相应的门牌号码,但老居民们并不在乎这些。“讲究什么噢,又没有什么大人物来拜访我们!”“管它呢!又没报没信的。”老居民似乎有老居民的活法――穷家再破也是热窝。

是中午的时候,我那五岁的女儿小菁吃过饭后迟迟地不愿上床午睡。我不敢训她。婚后我住到了单位.平素难得回父母家一趟。我那老母亲就有点宠她的孙女儿,让我去哄哄。我就很听话地照着去做。我哄的唯一办法就是给女儿买她最喜欢吃的炸米花。奇怪,我跑了居民区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最后只好穿过居民区中间的另一条小马路,在一条巷子里一爿不大的小商店里才终于买到。就这样,在这小商店门边的拐角处,我的眼睛里自然地跳进了岚。我们一起走到了树荫下,岚就立在我面前。风把婆娑的树影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她笑着,应付式的亦或是有点肤浅的那种。我不动声色地盯着她足足有好几分钟,我找不出对付她那种样子和笑的最好的话题,我想说:“大姐,你好吗?”她当然过了大姐的年龄,问她好不好也是废话一句。因为,在这次见到她之前、我婚后的几年间,对于她的一切,我还是断断续续有所闻的。其中给我印象最深刺激最大的还算是在一次朋友的婚宴上,我的一个同学透露给我的有关岚的事情。

说起来,我这个同学也不是个什么好货色。他那时经常到我家去玩。我住的楼上,后窗正对着楼后岚家的阳台,恰巧一次岚就坐在阳台上抱着一本书很悠闲地读,被我这个同学看到了,他就三番五次求我给他牵线。他求我的时候,自然不知道我心中那会儿难受得要命,原因是我一个远方的女朋友和我吹了,吹就吹呗,她还在给我的绝情信上写了她和她现在那位的“爱之深”。想想处在我这样的心境,还会给他牵线!我当时的脸色也肯定不好看。这个同学终于知趣地悻悻而去.不过后来还是有人告诉我他去追了,只是没有成功,岚拒绝了他。

我的同学这样说(他肯定也是因了平常大量酒精的冲击,整个人坐在那里,常表现得躁动不已):

――你爸妈家原先楼后的那个人家的小妞在我那里帮忙。

我相信。他从单位辞职后先是干倒卖服装的营生,在我们市区最大的曹家巷服装市场设有他的服装门市.几年一过,大大捞了一笔。成了大款,就嫌这个交易太烦太辛苦.就另外自己投资搞了个“梦巴黎”歌舞厅。

他刚才说,她在他那帮忙。帮什么忙?

――是她自己找上门的。那阵我“梦巴黎”生意非常红火,你知道的为什么。我手下雇的一批小姐忒有能耐,能叫男人去了一次,还会去两次、三次、更多次,只要男人高兴,她们就会陪他们跳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

――是她自己找上门的。

我的同学又一次重复,那种酒后起兴的得意,完全溢于整个充血的脸部。我真想用桌上的空酒瓶对准他并不比我聪明的脑袋狠狠甩过去,但我忍住了。

――在这之前,虽然我在报上登过雇人小启,但在她来之前,我的“梦巴黎”早已雇满了如花似玉的小姐。她找到我的时候,我足足愣了五分钟,我万没想到她会来。对她,你知道,我还是情有独钟的。她大概来之前也不会知道这个“梦巴黎”的老板就是我。她和我一样也愣了同样的时间.我是主人,她来了,我当然需要有绅士风度。我就故意幽默地和她寒暄。她没有了以前的矜持和腼腆,她甚至盯着我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想来‘梦巴黎’做事。”这种情势下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说:“好吧,欢迎你。”

你当然欢迎!你曾追而不得的,如今拜倒在了你的脚下,你不窃窃自喜才怪,你这个小人!我在心里诅咒他.

――你干嘛,你也不要用这样的脸色对我。我知道以前或者说,即使现在,在你眼里我都是一个俗人,而且是一个强烈的拜金主义者。这我也没办法,各人的天赋不同,活法也不同。就说你,你不俗,你羞于和别人谈如何赚钱,可你又能怎么样?!

这个家伙居然教训起我来了,而且是一派祖师爷的口气。我愤懑然而一切苍白,相信我的脸也开始苍白,过去的与岚近乎柏拉图式的爱恋倾刻间浮现出来。

我说过我同学找我牵线他和岚的时候,我正失恋,我没有告诉我这个同学,当然也没有帮他的忙,不过他说的那个事情我倒是记住了,记住了,我就开始留意岚。

岚,真是个大姑娘了,瓜子脸、黑亮的眼睛、修长的身材、白晰细嫩的皮肤似乎都不能说明她的漂亮,唯一可以让我信服的就是,在她家周围原先很痞的大毛、二林变得温顺了,而且时不时在岚家门口装模作样讨论几句诺贝尔奖、华盛顿时事什么的。看到这种情形,我就想,岚,真是一个可爱而又有吸引力的姑娘。

岚,在她家是最小的女孩。她的父母对她疼爱有加。岚本身也是一个很柔的孩子,我家与她家屋前屋后住,从来没听到她顶撞过父母,当然也更听不到她父母对她有什么责难。岚是一个好女孩,她的声音也好听,柔嫩细长而不乏穿透力。这样想的时候,岚就在我心里留住了。

心里有了岚的影子,于是一段失恋的往事便很快像风一样消逝.我对自己恢复了一丝自信,我读了师范。 我敢说那会读师范的人.心是诚的,对每一门功课不说玩命也比玩命好不了多少,根本不像现在,上学像玩儿似的就过了。我学过一阵子形式逻辑,爱钻牛角尖,我套用过二难推理来分析过这种现象:要么你就太聪明.智商忒高,用不了怎么学就能心领神会。那你就别上师范啊!你去考“985”,或者至少来个“211”大学,弄个硕士、博士给我看看。这样的情形不能成立的话,那就正说明这些人是“混子”,用钱混文凭哩!还说我的师范生活吧。四年师范的日子,我都是走读。当时,我想最苦的还不是学习本身,而是环境。特别是师范暑期前的考试,多是烈日炎炎时候,别人烈日炎炎可以纳凉、聊天,我不行,我要住在我楼上,温课迎考。这种简易楼,到了夏天,绝对与蒸笼无两样。我就在里面闷着。故事似乎就这样开始了。

那天我在楼里闷了好长时间,被功课搞得头晕脑胀,屁股下座椅都可见一汪水渍。我只好停下来,准备到户外喘口气。就在这时,也就是我离开座椅站起,双臂张开伸了个懒腰并长长吁了口气的时候,我猛地看到了岚正在她家阳台上盯着我看。当时我一定很狼狈,伸出的双臂,掩饰不住我的尊容。我知道她叫岚,很长时间就听她家里人这么叫她,但我绝不敢隔窗和她招呼,我只能冲她很讨好很尴尬地笑笑,她也笑了。这一天我的复习课都砸了锅,而且晚上也失了眠。我不知道,我这是不是浅薄。当然后来我就很快控制住了我自己的情绪,主要是紧张的学习不允许我常常心猿意马。现在说起来,我的心理控制法还是挺科学挺有趣的:我假想岚,就是我一本没有读懂的课本,我就拚命去读,读懂了她,她也肯定就意会了我,这是幸福的。

事实上也是的。我说过,那时读师范是走读学习,这为我提供了很多读岚的机会。我们两家前后仅隔一条窄窄的小巷,我在窗口,她在阳台,常常对坐无言。她也是很喜欢看书的。她看书的时候,我曾悄悄揣摩过她.从她的眉毛、大眼、高鼻梁到纤纤玉手。那个时候,我相信从本质来说,我和她读的是同一本书,这就是心灵的感应。对于这种感应,我当时体会尤深。相信她也会这样。要不为什么,她总会在我读书最累的时候,轻语几首泰戈尔的“飞鸟”亦或是惠特曼的“草叶”呢!她的低吟之所以能很清晰地从她家阳台像长青藤般越进我的窗口,这本身就符合一种静默灵犀的诗意,在这诗意中.我常引颈长望。黄昏时,夕阳的余晖朦胧地洒在读书的岚身上,岚的披肩长发在轻悠的晚风里飘逸,我也就随着这渐逝的秀发徜徉于梦的伊甸园。

实在说到这种时候.我的神情是有些恍惚了,有好几次母亲上楼看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病了。我告诉她,我没病。我母亲说,这就好。她转身要走,眼睛却无意间瞥见了窗外阳台上的岚。母亲神情一阵动颤,拍了我几下头。于是,我赶紧作读书状。母亲是个聪明人,她肯定知道儿子的心思。这一点,在有一次她与父亲的对话中使我得到了证实。

“儿子大了。”母亲冲着父亲唠叨。父亲干着手中的事,头也不抬:“嗯。”“你也该操操心了!”母亲声音里夹着不满。父亲爱理不理,又是:“嗯。”母亲就耐着性子:“你看屋后老秦家的姑娘,行不?”这一次父亲很干脆:“不行!”“咋不行?”母亲肯定不服气,而且就觉着自己的儿子是个人物。“咋、咋、咋,问你哩!不看看你屋里!”父亲有点悲哀地低吼。这一下母亲无话了。自家屋里是不行,一个卅多了还把“鱼”说成“无”的傻子老大。一个七十多终年卧床的瘫子祖父。母亲想想也是,就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理解母亲也体谅父亲,日子就这样平滑过去。好在天气也渐凉,我就关起了窗。我用自卑压迫自己不再去想岚.但岚却在一天傍晚(又是傍晚,难道这个时刻是播种情爱的圣时?)把她的哭声送到了我的窗前,我几次想打开窗,终于不敢,只能很不正派地透过窗的孔隙去看。岚正坐在面对我的阳台前,她的旁边坐着她的父母。岚抹着眼泪以从未有过的激愤顶撞父母:“你们看中了你们去谈,我不喜欢!”明显是她父母在给她说亲。“有你这样讲话的吗?”岚的父亲一脸威严,岚就不再讲话,只是不住地啜泣。岚一啜泣,我就知道岚将要完了,她的柔顺性格注定她缺乏顽强抗击现实的能力。而我呢,也只能是爱莫能助。

接下来,我干脆去师院住了学生宿舍。离开了我家那个窗口,相信岚从此也不会再在深夜阳台对面,看到我窗前的亮色了。好在我师范快要毕业,学习不再那么紧张,我只是有选择地参加一些讲座学习,以图强我的事业。记得一个阴雨密布的下午,我从文化宫听完讲座出来.因为来时未带雨具,只好就在文化宫一边的画廊下避雨.想等雨小些再走。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了岚和她的那位,一人撑一把伞走了过来。岚当然看到了我,她有意识地和她那位拉开了距离,向我走来。说不上这时候我是什么心态,反正我那可怜的自尊指使我转过身去。岚靠到了我身后,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馨香,但我没有也不能说什么。我们之间一切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岚曾经对于我,不过是我一生中一个情爱落在某一空档的坐标。我既然不能为岚承担什么,又怎么能要求岚为我担当相思呢!

岚终于走了。我转过身来的时候.岚已把她的雨伞留给我,独自冒雨前行。

当时我哭了,对着岚的雨伞上一瓣一瓣的花瓣,感觉到鲜艳的血如潮一样涌出。我哭了!直到现在,我都拿不定该谴责我那时的自卑、懦弱,还是该肯定我的明智.像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能给岚带来全方位的幸福。

后来岚就结婚了,男的当然是她父母择定的乘龙快婿.也就是我看到的那位高干子弟。岚快乐吗?过得好吗?

――岚第二天就到了我的“梦巴黎”上班。我也不瞒你,我对她仍有残留的感情。我知道一些她的过去,所以我不想太让她抛头露面,我就把她安排在我的办公室里做做类似秘书的工作,给她的薪水和外面搞侍应的小姐一样多。她很乐意。

这就是做老板的气度。我在回忆和现实中不断批判着自我、探寻着人之为人的艰难和责任。我渐渐从内心开始感谢了这位老同学。

――可是没干几天,她就很认真地告诉我,她想到舞厅去干侍应,问我行不。我茫然地望着她,怀疑她哪根神经搭错了,出了毛病。她要到舞厅去干侍应,行当然是行,就冲她那长的,一点也不比未婚的小姐逊色,但是,这又有什么必要呢?我说,我考虑一下答复你,你也再考虑一下。 ――晚上舞厅散场,岚连招呼也未跟我打就离去了。我好纳闷,便叫住一个与她有点熟的侍应小姐,向她问起了岚的事情。这当然是不礼貌的,但我出于对岚的疑惑也只好不得已而为之了。

――那位小姐告诉我:岚的婚姻太惨了!她的丈夫与她只维持了一段新婚之欢,就出去打野食了,根本不把岚放在眼里。不仅如此,那个丈夫在外得了淋病后竟还强迫岚与她同房,使岚也染上了。岚最终痛不欲生、忍无可忍的与那丈夫离了婚。岚在外面租了房子,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岚的单位又不景气,濒于破产的边缘。单位就让她们停工去自谋生路,在这样的情况下.岚就谋到了我们门下。现在对岚来说,染上过过去丈夫的淋病就等于她自己被人撕破了脸,而更重要的是,岚的境况需要岚必须挣更多的钱。这样,老板你就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在舞厅里干侍应有小费。”

――岚再来上班的时候,我想到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就答应了她。虽然我在心理上仍有很多方面不能接受,但那也只能算是我自作多情,就像我当初很冒失地向她求爱一样。

同学说到这里竟有点羞赧了。我想,他的整个关于岚的讲述,虽如一条平缓、清亮的河.可于我仍能激起反思般的震颤。我真愿再一次投进去,让过去支离破碎的生活变成一条条自由快活的鱼,撩拨我的胸膛。

我站起来第一次用心紧紧地和同学握手,朋友的婚宴也就在这时结束。克莱斯勒的小提琴曲《珍重.再见》也再一次在灯火阑珊的夜空回旋起来。我又一次和同学拉起手――珍重,再见!

岚似乎早已失却了交流的耐心,她站在那里反复嘟哝:其实――一切也就那么回事”的神态使我清晰感到过去的岚,已离我而去,既是这样,我又何苦强留呢?

岚,已经从我心里消逝了。当我把情感世界袒露于朋友的时候,朋友几乎也是这样认为。但我更清醒,我觉得我在抹煞过去对岚的印象的同时,我也更真切地第一次体验到生活离我如此接近,或者说我更近地走向了生活。

瞧,我又用了“生活”这个词,好像我愚蠢偏狭的德性,还一时难以真正平复。究竟是为什么?恐怕还是想在岚身上找到我的困惑。

现在想起来,那次朋友的婚宴上,同学是说过邀请我去“梦巴黎”舞厅去玩的,好像当时还给了我一张没有日期,可以随时进入“梦巴黎”歌舞厅的消费卡,只是常常没有工夫,而几乎已经把它给淡忘了。这次我见了岚以后,也许是出于一种自身对她从未有过的换位思考,我觉得有必要去一趟“梦巴黎”了。这样,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瞒着我的爱人和孩子,衣冠楚楚的第一次踏进了“梦巴黎”.我谢绝了接二连三的侍应小姐风情万千的邀舞,独自在一处偏僻的茶座上,要了一杯咖啡细细地品。那焦苦的口味,正好在某种程度上恰到好处地宣泄着我的酸楚。

我把整个心灵置于一支又一支的舞曲中甩荡,眼睛却不知疲惫地一遍遍直直地扫着舞池中人,目的很明显,我要看看岚。

岚,就在我的视线内。她正被一个男人起劲地搂着,那种被动的缠绵亦或姑且看作彼此的猥琐,是我平生忍受的最无言、最深刻的伤痛。舞曲轻柔,灯光昏暗不明,他们在舞池中转着圈子,人生在这里,金钱似乎成了无所不能的通行证。处在这样麻木的风物场景之中,我进退维谷,我想到了血色黄昏,也记起了过去岁月里,自己也曾踽踽独行的重负。那么岚,我还能说什么呢?你曾经钟爱的泰戈尔的“问”还允许我送给你么――今天我的声音窒息/我的整个世界消失在漆黑的噩梦里/因此/我问你/含着泪的一个问题/那些毒污了你的空气的/那些扑灭了你的光明的/你能饶恕他们/你能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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