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过仗的张万年

在五星红旗与星条旗有史以来第一次并排飘扬在白宫上空的情形下，这位即将开创一个新时代的矮个子，第一时间说的却不只是和平，他告诉美国人：“南边有个小朋友不听话，该打打屁股了。”

2月17日，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发表题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评论文章，正式宣告，中国将与越南打一场有限的“自卫反击、保卫边疆的战斗”。

此时，数万兵马已经等在中越边境，准备替邓小平打出第一巴掌，其中就包括时任铁军师师长的张万年。

福将

张万年觉得自己能行。此前一年的12月，他就知道自己要到越南打一仗。

张万年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雏鸟，但铁军师的战士们是。

作为与共和国同龄的年轻人，他们大多数在远离硝烟的和平中长大。师参谋长王福海偷偷告诉张万年，部队二十多年没打仗了，能否取胜，心里没有底。

这个问题在12月18日张万年回到铁军师后烟消云散，目睹了张万年战前动员会的武汉军区工作组向军区打电话：“张万年一回到铁军师，一片欢腾，军心大振”。

在127师官兵的眼里，张万年不仅是个老兵，还是扛过了“政治挂帅”、文革武斗、林彪事件等多次冲击而不忘练兵的“好斗分子”，有他在，就能打胜仗。更保险的是，张万年对越南很熟。

1968年5月，他升任广州军区作战部副部长不久，就被派往越南观察美越战争。

在妻子眼中“神秘失踪”的九个月里，张万年不仅近距离观察了美军，也了解了越军，学会了如何在越南的大森林中生存、行军和打仗。越南曾派人到中国军事院校学习战斗技巧和战术理念，张万年等人也从越南拿到了“回礼”。

因此，即便战前部队临时扩张，127师被抽调走了一大批骨干，同时补充了3000名新兵，张万年依旧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好了针对性安排，连山林行军时鞋带怎么系、裤脚怎么扎才不会被草棵竹刺扯开，夜间行军如何避免枪刺、水壶和腰带上的铁环在月光下反光暴露目标等细节，他都考虑到了。

从抵达中越边境第五天开始，他就派全师所有的侦察兵，在副师长马友的带领下，多次偷越国境踩点、捉“舌头”，搜集了大量一手敌情和地形资料。

孙子兵法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张万年两条都做到了。

看了张万年战前最后一次雨夜实兵实弹演习后，老牌“战斗英雄”、43军军长褚传禹也服气了，他告诉127师的新兵蛋子们：“张副军长都把你们练到这个样子了，要是再不能打仗，就没道理了。”

林彪事件

对越战争分了两个战场，一个是广州军区司令员许世友指挥的东线，一个是昆明军区司令员杨得志指挥的西线，张万年曾隶属杨得志，但这次战争归许世友指挥。

许在战前说，对越南不打则已，要打就重歼其有生力量，不让对方跑掉。虽然对面的越军整整一百年都在打胜仗，先后打败了法国和美国，但从邓小平到许世友、张万年，都不信这个邪。

他们的底气来自参战部队，而127师是其中最特殊的一支。

号称铁军师的127师，源头来自叶挺独立团和秋收起义部分武装力量组成的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毛泽东三湾改编，就是在这支部队的“红一连”试点把支部建在连上，井冈山斗争又在“红二连”抓了“三大纪律六项注意”，朱德、彭德怀和林彪等五位元帅、粟裕等七位大将和330多位将军都出身该部队。

因为与林彪的渊源，也因为张万年的政委关光烈曾在“林办”当过多年秘书，参与了林立果的政变策划，127师一度沦为黑色典型。

林彪案发后，关光烈被第一时间内带走囚禁，张万年也深度牵扯进来，他在“九大”纪录片中有三个特写镜头，也被多次拿来说事。尽管关光烈没有咬他，他还是被审查了3年，一直带“病”练兵，直到1974年7月，时任武汉军区司令员杨得志才宣布，张万年和铁军师是值得信任的。

嫌疑解除了，污点还在，张万年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洗刷掉这段屈辱。即便许世友安排下来的任务是牵制性进攻：按计划，张万年所部将负责进攻支马和龙头地区，打通通往禄平的口子，从侧翼保护55军进攻谅山。

第二天凌晨6点40分，七个炮兵营将越军防御阵地打成一片火海。40分钟后，炮火延伸，张万年命令所有部队发起总攻，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将支马地区的越军“打了个稀烂”，歼敌约1个营。一位被俘虏的越军团政委告诉张万年，他们原来准备守半年的，结果不到一天就完了。

当晚《解放军报》的记者李启科在一条战壕里采访了张万年，后者以魏巍《谁是最可爱的人》为引子，讲了几个战斗英雄的故事，不久后稿件发表，“新一代最可爱的人”被赋予到对越战争的官兵身上。

活捉张万年

在中国是最可爱的人，在越南当然不是。2月28日，张万年率部走进他只用一天就打下来的禄平县城，迎接他的是街道两侧贴满的标语，上面写着“打垮一二七，活捉张万年”。

张万年看着标语哈哈大笑，他对身边的参谋说：“越南军人兴师动众进行这样的战前动员，虽然打输了，但情报还是准确的，我们应该尊重他们。”

相比当时的中国参战部队，越军在情报方面的确做得更好，“活捉张万年”也不单纯是口号。

功败垂成，越南人体会到了美国人的遗憾。

1998年张万年访问美国，参观本宁堡陆军基地时，美国陆军司令沙利一把抱住他，激动地大喊：“我可把你抓到了。”1968年张万年在越南南方考察溪山战役时，沙利是一名美军侦察兵，正在9号公路地区作战，距离张万年最近时只有几公里的路程。

如果沙利能抓到张万年，美越战争和中越战争的进程都有可能被改变，中国也将损失一位上将。

这一点越南人几乎就做到了。

张万年被问愣了，原来越军刚才一直广播，127师指挥部已经被消灭，还活捉了张万年。这让他哭笑不得，十年前疯狂的疟疾没把自己留在这片热带丛林中，几个越南特工显然也不够道行。但褚传禹批评他，把指挥所放在距前沿只有100米的地方，违反了条令。

丛林作战指挥所不靠前是不行的，这是张万年在越南考察学到的经验，也是从江燮元、全兆瑞等老领导身上学来的战斗风格。127师军史上璀璨的将星，也大都喜欢亲临前沿指挥战斗。

褚传禹也是喜欢冲到前沿指挥战斗的勇将，他突然变得谨小慎微，是因为张万年当时遇到了难题。

回马枪

此前一天，张万年受命南渡奇穷河，攻占迷迈山，以配合55军打谅山。

奇穷河河岸高陡、水流湍急，他多次尝试，才强渡了两个营。此时广州军区指挥部再次来电扯后腿：55军组织不力，总攻时间推迟一天，许世友严令张万年暂停行动。这让他进退两难，过河的部队太少，容易被吃掉，将他们退回来再次强渡的话，将会付出更大代价。褚传禹等人建议他退回来，“真的让对方一下吃掉两个营，损失太大，还是稳妥一点好。”

但张万年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将错就错，一个营像钉子一样楔在河岸边，另一个营夜间佯动，大放重兵掉头南下的烟雾弹，同时炮弹如流水对敌人可能来援的方向保持火力震慑。

张万年这个连抽了七包烟，根据毛泽东四渡赤水思考出的战术，得到了许世友等人的认可。事实证明，越南被他的战术搞得摸不着北，最终什么都没敢做，一直等到3月4日127师全部渡河，一举打下迷迈山主峰，与55军完成对河内的夹击。兵临城下，列宁和平奖的获得者黎笋慌了，第一时间宣布了全国总动员令。这不是张万年唯一让敌方胆寒、己方叫好的指挥，还有一次发生在撤兵途中。

3月5日，取得了既定成果后，“说话算数”的中方宣布撤军。不肯认输的越南军队，觉察到中国各支部队撤退的混乱，追在后面，很是打赢几仗。

张万年也被盯上了，但他早有准备，从撤出禄平开始，连续在390高地、班坑、班日、坤通等地半路设伏，接连杀出回马枪，先后歼敌470人，接近127师在奇穷河边和迷迈山上的杀敌数字。

越军被他打怕了，后撤到禄平县与奇穷河南岸一线，不敢再追。但张万年不放过他们，他让所有炮兵向越军的集结地域开火，“打了这么久，向他们告个别。”

据报道，邓小平当月看到《解放军报》5月12日刊登的长篇访谈《杀鸡用牛刀――师长张万年谈集中兵力打歼灭战问题》后，对张万年关于集中兵力、超常用兵的说法赞赏有加。

1949年3月，张万年曾作为塔山英雄团的英模功臣代表，受到毛泽东的接见，如今他又得到了邓小平的认可。

十几年后，他和山东老乡，同样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迟浩田一起，接班刘华清和张震，成为江泽民的军事助手，并且与胡锦涛在中央军委副主席任上共事多年。

目前并没有公开资料显示，张万年与习近平有交集。但就在张万年凯旋一个多月后，23岁的习近平从清华大学毕业，在当时铁血烈火的主色调中，进入部队工作，出任中共中央军委秘书长耿飚的秘书。

除了开国元勋之外，他是第一个被官方称为“军事家”的解放军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