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静之归来

跟邹静之交往于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我们狂写诗，猛聊诗，隔三差五聚一回，白的啤的一通喝。我们管静之叫老邹，老邹在《诗刊》当编辑，是我们诗人圈的亲密道友兼兄长，其人忠厚，在北大荒上山下乡，竟也锤炼出一股儒雅之气、君子之德。《诗刊》杂志，位于北京朝阳区农展馆南里10号的文联大楼五层，那时候诗人聚会更无前，农展馆和三里屯一带的饭馆，看见我们这帮人来，就知又要大喝，喝美了还要浪几首。老邹喜欢歌剧，曾学过十年声乐，一度差点儿考上歌剧院。所以在酒桌上，我们一般都让他来段他最拿手的《茶花女》中的《祝酒歌》―让我们高举起欢乐的酒杯，杯中的美酒使人心醉。这样欢乐的时刻虽然美好，但诚挚的爱情更宝贵。当前的幸福莫错过，大家为爱情干杯。

老邹现在编剧干得火，骨子里也是个十足的文人。他的散文名作《九栋》，念旧十足，实际却是另一层面的《城南旧事》。九栋是邹静之小时候住过的一栋楼房，这栋楼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被炸掉，重新盖了一幢更高更大的九栋。在这一炸一盖间，沧海夹带着沧桑横流，风云怒卷起山河更迭，一腔追忆的热血却被凄冷冻结，冻伤了奄奄一息的灵魂。你不理解文学中的邹静之，就不会理解戏剧中的邹静之。他在该书《欣嫂》一章中描述的一个女人骂狗的场景―狗突然摔进门前的小河，披一身湿毛在河里站着，默默地使欣嫂的悲伤与骂都升了一级。众人下河去忙把狗抬了上来，刚抬上来，狗又自己冲进河里。狗执着地要把这场景表现得更惨烈些。

此时你也许会想起郭沫若的名诗―《天狗》。以老邹的底蕴，一个文人，编个电视剧、电影，不是小菜一碟么？所有的语言都被作家和诗人玩尽并清空了，换低一档的文字，那不就是手到擒来吗？所老邹说：《九栋》这本书，是一个找不回来的作者在一个找不回来的时间中写出来的……

想找往事，可往事已不成往事。当年，老邹听过我朗诵法国诗人雅克・普雷维尔的名诗《巴尔巴娜》―记住吧，巴尔巴娜，那一天在布雷斯特，雨不停地下。而你走着微笑着像怒放的花朵，幸福地湿漉漉地―淋着雨……于是他跟我说：你还会用气声朗诵？我回：还行，一直膜拜人艺董行佶和广院张家声，擅长把诗句压进咽喉处再慢慢吐送出来。老邹确有那种“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的中国古代士大夫情结，并且还能以一种游侠的风姿翩然徜徉于茶楼酒肆，正像著名诗歌评论家、北大中文系教授谢冕评价的那样―在市井氛围中提炼出诗人情怀，邹静之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赏，这种成就在中国当代作家中是罕有的。如今，邹静之与王刚、张铁林组合成“古玩三人行”，鉴赏把玩，其乐融融。老邹讲话：玩古玩的都是人精，随便拎出来一个也是活色生香。本来这行当里，是“古玩四驾马车”，可张国立赶场太忙，就被哥仨渐渐不带玩了。

八十年代末一个星月迷离的夜晚，北京大柳树胡同交通大学附近的老邹家里，一帮诗人喝高兴了，这回不念诗，改唱歌。在业余美声歌手邹静之的带领下，我们齐声高歌―夜色正阑珊，微微荧光闪闪，一遍又一遍，轻轻把你呼唤，阵阵风声在对我叮咛，真情怎能忘记？你可记得许下的诺言？爱你情真意绵。最后老邹独挑，一连串―你可记得你可记得你可记得你可记得许下的……我们跟：诺言。向毛主席保证，我们当时不是基友。

一直没把邹静之当成在娱乐圈、影视界混的人，他依然有风骨，带有“文章醉我非关酒，风雅怡人不在山”的清逸之气。这回在给张艺谋完成的《归来》中，一定会优雅地归来。幽风淡韵中，静之信步而歌，正是他那首《今夜》―今夜，天下的白发，在为你变黑。今夜，沙漠能容下客人的晚宴，在满月的周围，有大丽花的残影。今夜是这样的，一件神器，久远完整，苦读之后，易碎！

当一个诗人写剧本，感觉这社会没把诗人当人看；可是，诗人用得着你把我当人看么？雪莱说过―诗人是这个世界未被承认的立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