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西例律我国小说’’的现象看清末民初小说理论建设

论文关键词：文体 小说现 小说批评

论文摘要：“以西倒律我国小说”是清末民初我国小说界的一种流行的小说批评观念与方法．它是用西方的标准来评价和界定我国小说，这不但反映出一个转型的时代的独特的小说观，而且让我们对透视小说批评如何在学理与实践、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方之间寻找自己的立足点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本文试图解析这一现象发生的历史必然性。试图阐明由当时学人的自觉而开放的中西比较观念开创出的动态而巨大的理论空间对当代小说文体理论研究的重要参照意义．．

在中国进人二十世纪以前．小说很难说是一个完备的文体概念，可谓近史者皆非信史．近子者不合大雅．他的文本体制是“丛残小语”的缀合．内容主要来自“街头巷语．道听途说”．记言记事皆可．是小才小智的小道概而言之是道听途说之语而在西方，罗兰·巴特说过：“有了人类历史本身．就有r叙事。”西方的叙事传统源远流长．二十世纪以降。俄国的形式主义、法国的结构主义、弗莱的原型批评等文学批评派别峰起．对文学作品的研究提供了崭新的视角．小说也在理论上逐渐争得了二十世纪西方文坛主角的位置口J以说．两方的小说(nove1)是以虚构为核心，具备人物、情节、环境_三要素的一个文类概念．而近代的中国理论界只是借用了中国历史上“小说”这一名词有论者认为西方小说内部分类甚细．各有名词作为指称．而中国仅在小说前加诸如“短篇”等修饰语来表示．这也是对小说的概念的认识不完备的一种佐证

虽然中国小说理论和西方小说理论在很长时间内处在彼此没有关联的两个文化体系中．表现形式不尽相同一但中国小说理论吸收西方的小说理论不能说完全没有学理上的基础一语云“南海北海，此心同．此理同”(宋．陆九渊)，意狂说明人类的思维方式具有同一性．对客观事物反应的心理机制也是相同的．对事物的道理的发见和阐释并不会因为地域上的区分和隔离而南辕北辙．或者说．地域上的原因可以促成不同的文明的产生和不同的历史的沿革．但是在对真理的认识上无论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都是有一致性的实际上．近代中国小说理论家也看到了东西方小说观念的趋同性：“小说为以理想整治实事之文字．虽东西国俗攸殊，而必有相合之点……盖人心虽极变幻．更不能与感官所接触之外．别另构以思想．不过取其收蓄于外界之材料，改易其形式质点，加以支配，以新一时之耳目”f蛮《小说小话》)这就进一步从小说的创作的心理机制以及对素材的取舍等方面论述了东西方小说的可通汇之

处东西方虽然有各自不同的历史风俗．小说不能“另构思想”，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建立在这种各自不同的历史风俗之上，但是“必有相合之点”，这是因为小说是以“理想整治实事”，而人类对于理想生活的美好憧憬这一点上是有共通之处的推及而上，中国和西方的小说理论在差异的基础上义确tlj通扎：之处这种通汇是有着特殊的时代背景的．或说时代背景就是造成中西小说观沟通的主要的因素近代社会的情况是“i千年之一大变局”(李鸿章)、“四千年大梦之醒悟”(梁启超)、“千年未有之创局”(曾纪泽)。鸦片战争用洋枪大炮轰开了中国这样一个：艾明古国闭锁的大门．也带来中西方文化和思想的第一次大的冲突．而近代中国的理论家就是在一种传统的东西被严峻的现实所冲击的情况下了解并接受西方异质文化的。近代中国的文人们本身受几千年传统文化的制约．却因为客观上外来力量的闯人与自身命运的遭厄带来了文化上更新的町能性、在1895—19l1年这一时期．形成了中国翻译史上既东汉的佛经翻译、明末的科技翻译后的第三次翻译高潮在这次翻译高潮中．对西方的政治和文学的作品翻译居于要佗．西方的小说以及文论随着翻译文学的兴盛席卷而来

尽管中西的小说理论有着町通汇之处．当并置两种不l百j的文化文学观念时．作为以西方异质文化为表征的小说概念与中国传统的小说概念差异是显而易见的所以说传统思维仍对理论家的观念起着制约作用这首先就体现在小说批评理论的话语的使用上相对于随后的五四强烈的变革意识以及对语体要求的明朗化．可以说．在这一时期的小说理论建设中．小说理论家用的还是一种中西、新旧杂糅的过渡性话语也就是说，一种新思潮的渐人，将带来思想观念的转换，而思想观念的转换需要一种能把新的时代精神写入义学的新文体，也就是小说对小说文体认识的应该随着时代的发展而转换．而小说的文体批评．也必须落实到语体问题上、不仅在小说的创作中．而且要求在小说理论批评上也呈现出新的气象和要求漫殊(梁启勋1尝言：“小说者．社会之X光线也一”这是一种典型的晚清小说的话语批评方式．将中国传统的“之乎者也”的文言用词镶嵌在“X光”等古所未有的完全西式的指称中它吸收了西方的“小说是社会现实的反映”的社会历史批评观念．认为小说是透视社会的镜子，其兄粱启超更是受日本明治维新的影响．认为小说对变革社会有巨大的功用．将佛家的“熏、浸、刺、提”与“主权”“心理学”之类的新名词并谈．创立了一种既有中国汉赋一样铺排大气的Jx【格然而思想旨归在改良的文论．在这种理论的指导下．时引入的小说类型也以政治小说、科学小说、哲理小说等以为“救中国社会时弊”为目的的小说为主．带有明显的社会功利性，时代的局限与传统思维的影制约直接导致了理论家难以对西方小说理论做全面的理解．也决定了由此对西方小说理论的片面吸纳是出于一种拯救时弊的功利性选择．“以西例律我国小说”的这一特定文化现象就是复杂的文化政治在文学的体现，文体本身是一种形式范畴小说的文体反映的是小说从形式到内容的整体特点它包含表层的文本要素以及深层的社会要素，“以西例律中国小说”包含的即是对“西例”和“我国小说”两个平行单位的诸要素的择优与遴选"

以激烈反驳的态度评判中国占典小说的是梁启超．他是推动近代启蒙主义与小说艺术相结合的领袖在题材的选择的问题上．他认为古典小说的倾向难以适廊近代小说的要求．对传统小说产生的一种虚无态度．将传统小说j结为“语怪、诲淫、海盗”之作而这种态度产牛的原因并不在于中国历史上题材丰富的传统小说．包括传奇小说、笔记小说、章回小说等．真的如此不蜞．而在于他把关注的焦点完全灌注在可以启蒙民众、为社会尽力的社会政治小说】=了．是因为政治小说正和他启蒙救r_的政治理想无独有偶．衡南劫火仙也在梁启超主编的《清议报》发表《小说之势力》～文，相比欧美小说能“察天下之大势．动人类之颐理”、“醒齐民之耳日．励众庶之心志”有益于邦国人民的种种优势，力陈我国小说“立意在消闲．故含政治之思想者稀如瞵角”的落后嚆坏由此．对中国传统小说喜录陈言、内容无出乎鬼怪男女、题材狭仄等问题的抨击言论目益增多．有甚者．发出了“撰不如译”的呼声r铁樵《论言情小说撰不如译》输入我国文学中前所未有的西方政治、侦探、科学小说成为小说界的虔诚的热望其时层出不穷的小说类刊物中从类型上讲对小说募集标还是很宽泛的．比如《小说林》征稿中称：“本社募集各种著泽家庭、社会、科学、理想、侦探、军事小说．篇幅不论长短、词句不论文言、白话．格式不论章回、笔记、传奇”小说理论界对小说类型的分类和选择．也促成了小说类型的分类和认识．进入文学的传播．无疑强化和巩固了这种分类的实践意义，由题材类型而上身到对小说类型的划分，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的关系》中．将小说分为理想派与写实派这和其后的文论上将中国古典文学划归成浪漫、现实两大传统有密切关系．又对中国百年的功利化、实用化的现实主义传统有开拓作用．它指导文学家和理论家在民族兴亡之时自觉承担起的历史的使命但是这无法使他的新小说摆脱“似说部非说部．似稗史非稗史．似论著非论著．不知成何种文体．自顾良自失笑”的尴尬这段梁启超对自己小说的叙事特点的反思．正呼唤着对小说本体艺术规律有更为正确、精准的理论的出现。

对小说文体的研究关涉的是对小说本体特性的认识小说作为文学之一种．其价值不仅存在于业已形成的价值定向．而更在于可以创造一种更高价值．即关乎人性全面发展的审美价值而小说的审美价值存在于小说文本与阅读者接触时．阅读者产生的审美感知或审美体验过程中清末上海开明书店主人夏清贻(公奴)．则以书商的身份．抱怨梁肩超的以日本政治小说为蓝本而创制的“新小说”不好卖原因在于这种创作“于小说体裁多不合也”，是“开『]见喉咙”的直白之语．“只觉可厌．不足动人”(《金陵卖书记》)这证明依靠对西方小说理论片面的理解和对有限的译作的阅读而形成的对小说价值的高估以及对“新小说”作用的鼓吹实际上是难以实现在他的小说创作中的正可谓：“近时之小说，思想呵谓有进步矣．然议论多而事实少．不合小说题材．文人学土鄙之夷之、”(余佩兰《女狱花》序)这指责的是政治小说多空疏的议论而无具体形象的描写．实际上，细腻的环境和心理捕写的确是西方小说有别于中国重外部行动的小说的～项重要特色，将小说本身的特性与读者的喜恶结合起来批评小说创作．对政治小说的流弊同样具有不可忽视的纠偏作用在I卜面的立论中．他明确指出小说应“谐、奇、曲、变换百出”，即是强调语言上的幽默感，人物的传奇性、故事的新奇与情节的多变．这已经隐约涉及到西方小说理论中“人物、情节、环境”的：要素问题．更指出“小说之妙．经含词章之精神”，即小说的语言的创瓤对小说文体的意义这可谓是在用自己独立的思考透视出小说理论『ⅡJ题的关键，涉及到表达手法、题材性质结构类型、语言体式、形态格式等文本要素以及民族传统、读者反应等深层要素，叮以毫不夸张的说．《金陵卖书记》中已经隐现了其后舀年小说理论的最初萌芽

对结构的分析也是对小说审美功能认识的一个萤要方面在小说文体批评的理论话语的建构中我们也不nJ忽视当时就没有“以中例律两方小说”的现象林纾等人在译作过程中就表示《水浒传》町做为文法书读．盛赞金氏对水浒结构上的评点．而这种评点是完全中国式的．他义用符合中国的文章结络之法的标准来称赞外国小说而侠人从结构的纷繁、滋味的深厚等申述中国小说之长．只是分类不如阿洋小说甚精的长短互见中．肯定了中国小说的价值叮见在很多霞要的小说理论家那里．传统观点是仍占主导地位的一这也为“以西例律我国小说”认为我国小说结构布局等问题上输于外国小说提供了反证工具论与审美论似乎是对文学认识的两极．但是总是错综复杂地呈现在一个时期同样也力主社会革新的夏曾佑对小说的看法也颇值得注意．他可说是继王国维之后注重从文学作品的审美特性出发看待问题的…个理论家一他在论证人类有小说是建立在“英雄、男女”两种公性情的基础上．提出小说的写作要“言日之事”，写“小人、小事、真事、贫贱”．认为中国有自己的小说作家和自己的阅读群体，易写易流传才能扩大小说的影响力．而不是非得象有些理论家鼓吹的西方的作家都是“公儒硕卿”、关注的都是“经国伟业”那样．才能留下移风易俗的优秀小说作品。在他的两本重要著作《本馆附印说部缘起》(1897)和《小说原理》(1903)中．他从维新派以“导世”为目的的忧时伤国的对小说的使命的认知转向了对文学审美功能的探寻．他不是简单以西例“律”或片面地以社会政治“律”．他在校正小说改革方向的同时．实质上是注意到了我国本土小说文体本身的特点以及建设方向的问题．而在小说的外部作用和小说内部特性两者问的桥梁．就是他那种立足于中国本土的实际情况不肓目轻信某些教条理念．而又不忽视外来影响的先进的文学观念这些先行的理论家们对小说文体特点的思索．从小说的外部功用深入到对小说文体本身的认识．不再对西方的文体理论亦步亦趋．从而为建立中国自己的小说文体理论开辟了道路，但是总的说来．此时呈现出一种相互混合的小说理论格局用西方小说观念阐释中国传统小说的批评本身会产生I反两个方面的效应～方面．用两方的小说类型评价中国的小说是有抬高中国小说的意味在其中的：另一方面．也有临文附会、荒谬印证的嫌疑例如，断定《水浒传》是社会小说、政治小说、妇女小说也就罢了．因为批评界起码还有论证水浒“忠义”l亍含的前案。再以一种开放的眼光看．认为《水浒》有反妇女的成分．断以“妇女小说”之名竞也有些微的趣味在里面然而将《包公案》定位为侦探小说岂不知．中国公案小说负载传统的忠佞善恶的道德伦理而常以神明或神迹断案．这和西方以险奇推理胜的侦探小说有本质的不同义认为《镜花缘》中涉及医术秘方．为医药大典．遂将其lJ1入科学小说之类一而科学小说正是小说改良派所极力推崇引进的小说类型．这就是一种忽视该部小说自身的审美特质的牵强之说了：而又据《镜化缘》多描写异国女子之奇事．占其为女极小说，更是…种荒谬的附会了至于“《金瓶梅》则极端厌m观之小说也；《红楼梦》社会小说也．种族小说也，哀情小说也”(天俘生《论小说与改良社会之关系》)，无不显示出一十世纪初小说理论尚在建构期的一种批评的主观性、随意忖近代的中国小说理论家是在误读中吸纳西方小说概念内涵来建构中国小说理论的．显示出部分小说家用西方小说理论建构与中国近代社会相适应的小说理论的探索"

尽管批评带有随意性．然而改良小说的愿望并不是随意而发小说在中国传统中作为消遗娱乐的J二具的性质被贬斥，近代的小说理论家们是有将小说奉为利会丰臬的宏愿的这就产生了一面以“西例律我国小说”．唯一方马首是瞻，用两方的小说类型来规约中国小说的现象：一面又按有识之士的头脑中设想的中国社会的需要的标准来拒斥两方的那些不益中国世风的小说由此．他们宁愿忽视两方小说的本来面貌．也就是取消了翻译中“信”的原则来传播介绍西方的小说，牺牲原作者创造的丰富的人物形象．来就合我们国人心中的某些呵称为“正当”的伦理理念．作为自己理想政治的宣传本和教科书。以《迦茵小传》林纾与包公毅两人的译本为例．有论者认为迦茵未婚先孕等情节是“西人临文不讳”，而“然为中国丰十会计．正宜从包君节去为是”(松岑《论写情小说于心社会之关系》)有观点与此相类，直言此种译作“传其淫，传其贱也．传其无耻也，迦茵有知，又曷贵有此传哉?”(寅半生《读迦茵小传两译本后》)不约而同地认为林纾按照西方小说本来面目翻译而未对迦茵未婚而孕等情节进行编译删节处理是非常之不妥的．而包公毅的节本则有益世道人心．是一番值得提倡的良苦用心由此可见．理论批评很大程度上不是从对小说本身言辞的欣赏、形象的感受、审美意蕴的阐发．而在于这种小说纳入批评的视野中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清末民初的小说改革不无与传统的“文以载道”文化理念相关．只是由于独特的社会文化环境，“小说”南边缘的地位被移到了主流话语的中、．成为承载新道德、新观念的主体与政治寅传的工具

实践中译作的片面、功利的误读等问题导致的对两方小说及其理论缺乏全面的了解．使我国的小说理论家努力摆脱旧小说影响的同时．对西方小说的了解又主要基于部分作品的不完整印象．这无疑在显在的层面制约了中西小说理论的全方位通汀从1897—1916年中国小说理论的资料看．中国小说理论创建之初受到种种复杂的政治性因素影响．知识分子因对社会的干预欲望．而无法保持价值上的中立．声势浩大的两潮东渐．从器物、体制、文化等仝方似的影响中国，而在小说理论界．对小说文体本质的认识虽然尚未完全形成后来的学院派式的学理意义上的讨论．却在对小说对社会的功用问题非常荸视试图将西方异质文化中对小说的观念内化到我们自已的文学批评中可以说．小说在史体理论的建设J一是极其重视其承载的思想与道德内容的．而却轻视小说这载体本身所具有的史体上内涵的

总之．在这一时期．逐渐引进西方的理论、开始使用新的概念．一时出现了中西相互混合的小说理论局面传统的文化理念与小说样貌的现代生成是有斩不断的内在联系的．我们既不能以西方的观念来衡量中国古代的小说．同时也难以用两方的观念指导中国的现代小说创作尽管小说创作以及理论建构中还存在种种不足，在小说理念纷繁复杂、艰难孕育的过稃中．很多的西方的技巧还是被吸纳进来“以西例律我国小说”是特定的历史时期出现的特殊的现象．其实我们只有传统的小说观念与西方小说观念瓦识可证．才能避免批评上的偏见．深化对小说本质特性的认识而即便如二十年代郁达夫听说中国的现代小说创作是属于欧美的小说系统的．以什么样的语言与标准评价中国传统小说是值得我们迫切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