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遗愿

我父亲是个倔巴人，人称他是个“扁犟劲”，当了大半辈子干部，群众没说他半个“坏”字。

父亲没念过一天书，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当我懂事时，父亲就给我讲述穷人不识字，常受有钱人愚弄和欺辱的苦诉。民国十五年间，乡丁到我家拉我父亲当壮丁，当时，我父亲正年轻，一下把来者打得抱头鼠窜。他们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两天后又来了，拿着一张纸条，假惺惺地对我父亲说：“小伙子，你别怕，今天不拉你当壮丁，请你帮忙送个信到乡公所。”父亲信以为真，接过信就往指定的地方去。谁料，他们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保长接过条子一看，只见上面写道：送条子的人就是壮丁。于是，保长大喝一声：“来人！”一群土匪蜂拥而上，把我父亲五花大绑抓走了。父亲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孩子啊，这就是不识字的苦衷。”

我9岁那年，父亲为我上学念书，辛辛苦苦给我积攒了15元钱的书杂费。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带我下山，送我到公社小学里去读书。来到学校，父亲先恭恭敬敬地给老师递上一袋旱烟，接着从身后拉出胆怯的我，虔诚地说：“先生，咱山里没有识字的，请您把孩子教出来，日后也好让他教山里人识几个字。”临走时，父亲直愣愣地看着我手上捧着的新书，眼睛里放射出异样的光彩，然后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再三叮嘱我：“孩子，你要听先生的话，用功念书，要为山里人争口气啊！”上学后，我真的挺争气，老师夸我品学兼优，同学们还选我当上了班长，我每学期都要给家里捧回一张大奖状，几年后，堂屋里正面墙上，竟贴了半个墙面。每逢过年过节，亲戚聚拢来时，父亲总要在别人面前夸我几句。

我读中学时，恰逢十年动乱，父亲已年过花甲，男壮劳力干的活他已全然吃不消了，在生产上，只是给大家安排安排。到年终结算，我家连人均300斤口粮都夺不回来。看到这种家境，我实在不忍心再读书了。一天，我试探着对父亲说：“爹，我不读书了，好帮家里挣点儿工分。”谁知，父亲大发雷霆，额上的青筋胀得跟手指头一般粗，蒲扇似的巴掌扬得老高，差点落在我脸上。父亲把烟袋锅磕得咚咚响，厉声讲：“没出息的东西？只要我这把老骨头不散架，你就得好好念书。”听完父亲的话，我眼里噙满了泪水，心里简直不是滋味。

老天爷并未长眼，没让我父亲心愿成真。在我高中未毕业时，他病倒了，再也没爬起来过。临终前，他睁大那死灰般的眼睛盯着我，使劲儿地摇头，摇着摇着，头歪向一边儿去了，而眼睛始终没有闭上，他带着未把我培育着成山里文化播种人的遗憾而去了。

两年后，干部和村民们选派我当上了民办教师，每当我想起父亲的遗愿时，禁不住泪流满面。我站在讲台34年了，培养的学生上千名，他们都很有出息：有的当了教师，有的当了医生，有的走上领导岗位，有的成为了致富能手……

如果父亲能看到这一切，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