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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古意盎然的乡间词汇

小编:

家乡地处冀中,是河北平原的腹地。那里的人们世代耕作,靠天吃饭。一直秉承了农耕继业,儒道持家的人文。由于没有工业,至今不通火车。闭塞,使得一些世袭的民俗文化,在乡亲们的市井俚语里化石般地存活下来。特别是对一些小物件的称谓,无意间雪藏了被稀释和异化的古意。先人们的灵性与智慧,在这片散布了众多幽僻村落的旷野上,旷日持久地闪耀着诸多朴素而明洁的光芒。在今天,在这个网络词汇膨胀和爆炸的时代,掰一掰那些折腾了千年还古意盎然的乡村发音,实在是件饶有妙趣的事儿。

一、小手巾儿

在马未都先生“旧物”系列的博文中,有篇“手绢儿”。马先生说手绢儿是北方人的叫法,南方则多称手帕。据考,不管手帕还是手绢均起源于先秦的“巾”。汉乐府叙事诗《孔雀东南飞》这样描述:“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马先生没有错,在我出生的那个小地方,大家也懂“手绢儿”这个词的指向,但不爱用。人们给“手绢儿”取了一个更通用更合缘,听起既古老又萌萌哒的名字――“小手巾儿”。

洗脸的毛巾,乡人称“手巾”。以前就觉得土气,到大学听宁波同学称之为“脸布”,顿感北方土语中“手巾”一词里,犹存一丝雅致。可爱的家乡人大概觉得“手绢儿”是小小的、方方的棉织物,功能和手巾差不了多少,还都和脸打交道,就干脆用“小手巾儿”称呼。不仅取其小,而且音也用了儿化,一来二去,就凸显了冀中土著的乖巧和俏皮。

以前在小说中读到,上海人有一种人叫“老克蜡”――老派绅士。手帕叠得整整的放于西服胸前口袋,想来既有装饰作用,又可以在女人面前彰显绅士风度。曾有个朋友说,她对用手帕的人超级有感,如果遇到从口袋拿出格子手帕的男生,她一定要嫁给他。我们权当玩笑,但能理解。

母亲就曾感慨:订婚时收了一套《毛选》,两双袜子和两块“小手巾儿”……到我们这一代,都送钞票,多了实惠,少了心思。

俺小时候就有一阵儿,喜欢摆弄“小手巾儿”。将布沿对角线捋细,松松地捆住长发,两只角软软耷拉,看起来既随意又慵懒。不过也特立独行,不喜欢女孩子惯用的花色,对饰有繁花或美人的“小手巾儿”嗤之以鼻。专挑男士款,如蓝色或棕色的方格条纹,或素净的几何图案。有男生赠送的“小手巾儿”,就因图案过于艳丽而被舍弃。

现在“小手巾儿”踪迹难觅。讲究点儿的随身携带纸巾,甚至是湿纸巾。不太讲究的从卷纸上随意扯一大截儿也照用。用完就扔。除了可能会被环保人士批判,倒也卫生省事。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古人们多愁善感的“巾”,在这个时代,被去情绪化,变成了一块地地道道的布。被冀中人刻意呵护的“小手巾儿”正在隐匿和消失。

二、取灯儿

取灯儿发源古老,也叫引火奴。公元577年,北齐受他国夹攻,缺火种烧饭、取暖。宫女用土法,在木片尖上粘硫磺,引火事炊,由此得名取灯。北宋陶谷所著《清异录・器具》中述:“夜中有急,苦于作灯之缓。有智者批杉条,染硫磺,置之待用。一与火遇,得焰穗燃。即神之,呼为引火奴。”谁料,自英国人的火柴成了国人的日用品,华北人口中的“取灯儿”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火柴。

把取灯儿、火柴,和一堆带肉的骨头连在一起,就是一段往事。

20世纪80年代,饱暖问题刚解决,还谈不上丰盛。小地方的人因循守旧,不来客不过年谁家都不好意思吃肉。不然,会被乡亲们斥责 “不会过日子”。进了腊月,禁忌就没了,人们开始购买大块的带骨猪肉。买回来,也不吃,大冬天存着也不坏。又过了二十天,就到了煮肉的日子。有人置办出那种大到可以洗澡的铁锅,街坊四邻轮着用。院里支起临时的三角架子,手臂粗的劈柴在锅下熊熊燃烧。一根木头棒子还未燃尽,胡同子里就塞满了肉香。一直到骨与肉自然分离,就有人唤来个得宠的孩子,捞一根大小适中的骨头让他先啃。人们似乎并不着急,眼巴巴地看着他啃。孩子也不忐忑,仔仔细细地啃了又啃才会舍弃。于是一个乡一个村的人才开始啃骨头吃肉,一直到正月十五的元宵,肉才算吃完。喧嚣之后刚刚安静下来的乡村里,迎来了另一种职业的旺季。一辆自行车悄然进村,后座架子上一左一右各挂一柳条大筐。里面腿骨肩胛骨一应俱全,恐怖点的是一整个猪的头骨,经常还带白森森的小牙。小贩们走街串巷吆喝起来――“骨头换取灯儿”“骨头换取灯儿”。家庭主妇闻声,忙把丢在院子角落,一个月来被人啃过一遍、被鸡啄过一遍、又被狗叼过一遍的骨头渣子收拢来,送给小贩称重。按照一定算法,从自行车大梁上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里,换几盒甚至是整打的火柴。

最早的取灯儿是木头棍儿,燃得快。手脚慢的人还没把引燃物点着,就燃尽,不丢就得烧指头。后来升级到蜡杆,木头棍儿外包一层蜡,延长了燃烧时间,烧手跳脚的时候少了。冀中人精,没事能琢磨。将几根取灯儿放在自行车铃铛盖里,再将燃烧的蜡烛倾斜,让蜡油滴下来覆盖木棍 ,就有了自制的蜡杆火柴。

若干年前,华北人民一直以煤为炊。煤炭炉生火就是个技术活儿。一根取灯儿,两张废纸,几个玉米芯子,就要把煤块从黑变红。我是那个笨的,取灯儿划了一整盒,作业簿撕了一大本,也完不成任务。气恼了,拿根玉米芯子塞进煤油瓶子里一转,再扔到炉子里,火苗轰地蹿出来,差点就燎了眉毛。

拍火柴盒儿是当年男孩子们的游戏,也叫赢取灯儿画。将火柴盒封面的纸片撕下来,放在地上,用手去拍。翻转了的算赢,没翻转就轮到别人去拍了。村头巷尾,经常能看到一帮男孩跪在地上,绕纸片膝行。黑乎乎的小手儿举起来,拍下去……肉掌掷地,铿锵有声。现在去想,心尖儿都痛。

家乡的取灯儿都来自一个工厂,叫泊头火柴。它的图案很多年都一成不变,像生活在冀平原的人群一样,朴素简单。大学时上经济学课,老师讲夕阳产业,拿火柴业举例,其中就有百年老号 “泊头火柴”。听说活了一百岁的取灯儿死了,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一种莫名的惆怅。

三、杌墩儿

家乡人,不把板凳叫板凳。 凡有矩形台面,有四条腿,且用来坐的物什,家乡人一律称为“杌墩儿”。南方的长板凳,叫长杌墩儿。短的,自然叫短杌墩儿。单人坐的,不管长短,省略成三字儿――杌墩儿。这个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读音,在冀中平原的村子里代代相传,却无法书写。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查资料,搜网络,总算是找到一些凭据。

杌,《说文解字》里有“高而上平”一说。远古时,人们把矮而无枝、表面光滑平整的木头,称作杌。宋代逐渐演化为坐具。后来的人,图省事,一概统称为小凳子。

墩,最早也是种坐具。古装剧中,最常见那种弧腹中空的鼓墩。家乡曾经也有一种圆形坐具叫墩子,类似和尚打坐的蒲团。洗脸盆般大小,一厚。用麦秆儿或玉米皮编成。麦秆儿编的色泽金黄,毛扎扎的,甚是粗糙。玉米外皮编的墩子看起来就要精致得多,它没有那么多支棱在外面的根根叉叉,颜色也素雅,有一种少妇般吹弹可破的乳白。从一个孩子的角度来看,墩子好玩,座面儿大,在上面盘了腿打坐,极富弹性,久坐也不硌屁股。不过这么矮的坐具,坐下和起立估计都难保持优雅的姿势。怪不得《宋史・丁谓传》如此记述 :“(帝)遂赐坐,左右欲设墩,谓顾曰:‘有旨复平章事,乃更以杌进’。”看来墩真是比杌还要低级的坐具。也许正是它们的简略和实用,构成了冀中平原上百姓嘴里的杌墩儿。只是最终的杌墩儿是板凳,而非杌非墩,造就了一个人民群众以全概偏、歪打正着的楷模。

都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当年在那个北方小县,最穷的就是教育。我们这一代孩子的义务教育阶段都是自带杌墩儿,学校只提供课桌。曾用过一个杌墩儿,榆木材质,凳面大而厚,简直就是一块小菜板儿!四条腿又粗又高,加之漆成黑色,目测犹如生铁铸就,霸气十足。

乡村里办学条件差,器材缺乏。好在孩子就是孩子,可以不依赖任何东西,随时随地追逐打闹。有的同学就把带到学校的高板凳――杌墩儿搬到教室后方(乡村小学孩子少,一个班只有十几个人,教室后半截是空的)跳木马。我也跟风,学着跳。用那个大粗黑的杌墩儿做木马。结果是一跳不过,整个人就往后跌倒,手撑地上,一阵剧痛。小孩子不知轻重,硬撑到睡觉,第二天肿到青紫才跟父母讲。母亲带我到县药材公司家属院的一个婆婆家。此人半医半巫,又念咒又揉搓,外加搽药,十来天“果然”就好了。

小学时,老奶奶(曾祖母)还在世,虽说步履蹒跚,还坚持到处走走。一个在外地的堂叔孝敬了一个松木的杌墩儿,老奶奶视若珍宝。松木的质地比本地的杨木、枣木和榆木的密度要小,轻巧耐用。自此老人拿这松木疙瘩,既作了杌墩儿,又作了拐杖。老奶奶身边有四个儿子,轮流赡养。不管到哪个儿子家,松木杌墩儿都要如影随形。十来年的摩挲,原本刷了一层清漆的杌墩儿光亮可鉴。老奶奶去世了,要下葬。北方地少人多,很早就是强制火葬,埋的也是骨灰。六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为母亲准备了一具特厚的棺材。出殡那天,子女们流着泪,将母亲生前惯用的物品在棺中整齐摆放。最先放进去的,就是那个松木杌墩儿。

四、板床儿

板床儿,就是小板凳,也就是“杌墩儿”的微缩版,不过这次家乡人摒弃了“小手巾儿”的思路,没有以“小杌墩儿”命名,而是另起炉灶,取了个“床板儿”。要理解“板床儿”为何叫“板床儿”,“床”的含义怎么都绕不开,必须要狠狠地探讨一番。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这首《静夜思》传诵千年。小学老师讲解时,床就是床,睡觉用的。甚至课本上的插图也是张古色古香的“床”。不知何时,“床”就不是床了,各种说法热热络络地在媒体上出现,就连不关心学问的我,也有了耳闻。

《辞海》里明确的注释:床是“井上围栏”,另外,井水一直是故乡的象征,如果在井栏赏月思乡,那一切是说得通的。

马未都先生认为,在唐代,床是胡床,是汉代由北方游牧民族传入中原的垂足之坐,也叫绳床。类似于今天的马扎。意思是说,诗仙是坐了马扎子,在院中赏月才赏出了灵感。

也有《后汉书・独行传・向栩》记载:“常於灶北坐板上,如是积久,板乃有膝踝足指之处。”似乎就坐实了这样的说法。

古籍文献的理解差异从来都不少见。专业人士各持己见,各执一词。懵懂大众只能随风逐流。江西卫视的“挑战文化名人”和湖南卫视的“疯狂的麦咭”都曾在节目中,就“床前明月光”中的“床”作了诘问。答案都是“水井围栏”。受了多年应试教育的我,自然也选官方答案。不过,私底下,我认同马未都先生的说法。“床”作为坐具的说法依然鲜活!比如我们家乡的小板凳――板床儿,就是作为“水井围栏”说法的活证。

胡床(绳床),就是今天的马扎,坐面是可卷折的布或麻绳。而板床儿――家乡人特指,坐面是木板的小板凳,与绳床又是什么关系?我猜,他们是在历史的路途中走出的好兄弟。只是,绳床走着走着就变成了马扎,板床走到现在,就成了小板凳。

布衣暖,菜根香。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出生的孩子,都有一个物质生活不富裕的童年。吃糙饭,穿“捡剩儿”,家中摆设不过是最基本的床、柜、桌、椅等家什儿,板床儿成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样。院子里,母亲坐在“板床儿”上择菜,孩子坐着“板床儿”趴在小地桌儿上写字,家中来客炕上坐,到吃饭时就得去邻居家借桌借椅借“板床儿”。一群至爱亲朋围着“床板儿”,因陋就简地吃一桌饭,快乐就变得简单而丰沛。

如果小板床儿的一条腿儿松了,坏了,那就是最隐蔽的整蛊利器。有同学来玩儿,调皮的孩子很“礼貌”地请人去坐。整对方一个趔趄,然后大家再得意地笑。

小板床儿也是乡村中最常规的武器。两口子打架扔一板床儿过去不在少数,就连我也曾小试身手。那年母亲在磨坊厂上班,我没处去,一直跟在她身边。每天看她戴着白帽子和白口罩在机器边忙碌,就觉得有趣。天暖时还好,到了数九寒天,磨房透风又不生火。即便人穿成了粽子,还是被冻得哭。哭过的脸满是泪珠,风一吹就皴。北风像刀子一样地划,脸上又多了口子。一直到春天,脸都是花的。附近一个婶婶见我,忍不住快言快语:“人家穿开裆裤的孩子还要带个屁帘儿怕皴,你看这小闺女的脸比人家屁股还皴巴!你就不给抹点搽脸油儿啊!”但凡是个小闺女儿,谁能容忍这种比喻!当下又羞又恼,流了泪,捞起身边的小板床儿,冲过去就砸。多年后这个婶婶看到已经读高中的我,还要笑:“女大十八变了,小时候那脸皴得像个巴(裂开)核桃……现在不用小板床儿砸我了吧?”

和“巾”,和“杌”,和“取灯儿”一样,“板床儿”古韵悠长。它们都出自冀中乡村的深处,与那块土地上的简朴生活相关。它们在幽闭的历史里穿行,在时间的长河中浮沉。谁能预料,走出那里,打开了闭锁的门,那些词汇会不会水土不合,会不会无法存在。我们在乡村中来来往往,眼看着村落文化在平原上溃败和凋落。也许真有那么一天,那些古意盎然的乡间词汇,会成为我们对乡村的一种孤独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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