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字典论文网 >> 童稚记忆中的贵阳“二四轰炸”

童稚记忆中的贵阳“二四轰炸”

小编:

“飞机,你在天空,轰隆隆地响呃,轰隆隆地响呃。赶快,你要进屋,不要不要看呃。哎呦,进屋,炸弹不留情呃!”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早会唱的歌了。那时我不到3岁。院子里住进了几家逃难到贵阳来的人,一家是“下江”人,一家是湖南人。湖南人家有两个比我大的孩子,出门进门都唱着这支歌,用湖南话,腔调很特别,现在明白那是湖南花鼓调。听得太多,潜移默化就学会了。“下江”人家有些什么人不清楚,只是他家的太太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她常常站在院子里操着江浙一带的口音提高嗓门叽叽喳喳向邻居宣讲一路逃难的见闻,表明自己见多识广。一听到湖南孩子唱这支歌,她就会露出不屑的神情,摇着头告诫大家:“勿要怕,勿要怕!”,并自豪地炫耀说自己从老家跟着逃难的人群逃了一路,就从来不躲飞机不怕炸弹轰炸:“飞机在天上飞,人在地下走,它飞它的,我走我的,炸弹扔下来哪里就这么准,偏偏就落到自己头上?”听得人似懂非懂,似信非信。贵阳人很少见到飞机,没有经历过大轰炸,用不着逃难,想象不出飞机追着逃难的人群扔炸弹是什么情景。抗战以来,见得最多的是逃难的人流水一般不断涌进城来,街上难民越来越多,没有房子住,有的就把坏了的汽车车厢拆卸下来,摆在街道两边大人小孩儿挤着睡进去,外面露天放一只小火炉,点上煤球烧饭吃。有的连破车厢都没有,只能老老少少裹着衣被挤在人家的屋檐下过夜。对于还能住在自己家中的贵阳人来说,这些都是那些外乡人的事,和自己没有关系,至于飞机啦,炸弹啦,逃难啦,都还离得远,很少有人把它们和眼下的生活联系起来。

但是,要来的很快来了。

一天早上,奶妈(我一直叫她“奶奶”)带着我到上房给三位外婆请安,刚进门就听见上空响起“呜――呜――呜――”的声音,这是空袭警报,一遍又一遍。院子里人们慌了,纷纷朝门外走去。三位小脚外婆抖抖嗦嗦,站在上房堂屋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特别是一辈子手不离水烟袋的大外婆(母亲的大伯母,我称呼她“外婆”),无论如何也没法把右手里点燃的“火媒子”准确地放到左手烟袋装好烟的烟锅上去。二外婆(母亲的二伯母,我管她叫“婆”)年纪轻轻就守寡,一双“三寸金莲”,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胆子特别小,此刻除了浑身哆嗦说不出一句话。还是我的亲外祖母(我叫她“婆婆”)比较镇静,她有文化,虽然小时家里也给她裹了脚,但她自己解放了,成了“解放脚”,行动比较利索;早年曾随外祖父到过日本,见过世面,丈夫死后是家中的顶梁柱;虽然自己也是寡妇,但两位寡嫂一向由丈夫赡养,现在义不容辞,理应由自己承担起供养、保护她们的责任,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靠她拿主意。此刻她正指挥两个人把大方桌搬到堂屋中央,把从卧室里抱出来的棉被一床一床重叠覆盖在桌面上,让两位寡嫂赶快钻进桌子底下去。看见奶妈抱着我进来,急忙挥手对她说:“杨嫂,抱着她快跑,跟着大家出城,往三桥方向,离城越远越好!”

奶妈把我背在背上汇入了“跑飞机”的洪流,途中空袭警报又拉响了几次。忽然,“呜、呜、呜、呜、呜”,警报声变得十分急促,紧急警报拉响了!慌乱的人群朝四面八方乱跑,有人大声呼叫:“不要乱跑,赶快趴下,卧倒!”奶妈用很快的动作把我从背上转移到胸前紧紧抱住,一纵身跳进路边的沟里,让我趴在沟底,自己用身体紧紧地把我护住。几乎就在同时,传来了“轰隆隆,轰隆隆”的声音,一阵一阵,越来越大,越响越近。飞机真的来了,好像很多,就在我们头上的天空盘旋。接着,响起巨大的爆炸声,远远近近,接连不断,震得耳朵嗡嗡直响,我们身子底下的土地也剧烈地跳动起来。我吓得想哭,奶妈将我抱得更紧,用双手捂住我的耳朵,叫我不要出声。我们就这样在沟里蜷缩着,不敢睁眼,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很久,轰隆隆的飞机声终于渐渐远去。又过了一阵,“呜――”,拉响了长长的“解除警报”,日本飞机的轰炸结束,可以从沟底爬到地面上来了。

奶妈用双手把我举上地面,自己也从沟底爬上来。一上来不等站稳,就按下我的头,要我和她一起扑通跪倒,两手合十面向苍天不停地磕头,嘴里不住声地:“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身处何方,只觉得非常可怕,便一个劲儿地跟着她磕头,睁大眼睛向老天爷求助。

天哪!这时,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怎样的情景啊,它令我惊骇万状,终身难忘!

――冬末阴沉的天空忽然变得一片通红,像从鲜血里浸泡过一样;地面田野里的稻草桩、路沟边上的野草一片枯黄。头顶是血红的天空,脚下是枯黄的大地,红黄交映,四下里一派苍茫!苍苍茫茫的天地之间,一条灰色的土路,路中间跪着我的奶妈。此刻的她,一改平日干净整洁、年轻美丽的容颜,变得衣冠不整,头上身上沾满枯草,脸色枯槁蜡黄,仿佛变成了一个老女人。她睁大惊恐的眼睛,双手合十不断朝向天空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像着了魔一样。我害怕极了,终于再也憋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似乎被哭声唤醒,奶妈这才站起身来,拍打掉她和我头上身上的枯草,整理好衣服背着我回家。不知道是不是我趴在她背上睡着了,一路回家的情形一点没有印象。

回到家中,从奶妈背上下来,见上房的堂屋里坐着好些人。三位外婆刚从方桌下爬出来,仍然止不住哆嗦,惊魂未定;铺着厚厚棉被的方桌还摆放在堂屋中央,一旁坐着我的三舅和五姨。三舅在省政府当“书记员”,成天干抄抄写写的事;五姨刚高中毕业,想考大学,临时在省卫生厅上班。今天他们一早上班,日本飞机空袭的时候都在各自的单位上,回不了家,只能随人群逃跑,现在也是刚从三桥回到家中。他们正神色不安忧心忡忡地向三位外婆报告外面发生的事:日本飞机轰炸了“南厂”――贵阳市唯一的发电厂,整个电厂都燃起大火,熊熊火光把天空照得一片血红;市里很多街区都投下炸弹,也都燃起大火,直接炸死、烧死了多少人不清楚,光是炸弹的碎片就让不少人丧命。我们院子里住的那位下江人家的太太就是其中的一个。据邻居们说她始终不肯随大家一起逃走,飞机来了也不进屋,一直站在院子里朝天上看。见上房堂屋里三位老太太往铺着厚厚棉被的桌子底下钻,还站着说风凉话:“老太太,勿要怕,勿要怕,没有用的。我就站在这院子里,看能把我怎么样!……”话没说完,随着一阵巨大的爆炸,一块流弹片越过院墙飞进来,不偏不倚,正好从她的大腿根下切过,整整一条腿被弹片带着飞上了房顶,人立即倒在血泊中。……三舅一边叙述一边庆幸:“幸亏母亲见多识广,准备了这样一张铺上厚棉被的大方桌,否则万一流弹片飞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知道下江太太倒在血泊中的情形三舅、五姨和我的奶妈看没有看到。我只是听说,但想象中分明看见鲜血就在我家院子里四处流淌的样子。那想象中的满院鲜血和野外亲眼所见头顶天空的一片血红脚下大地的一片枯黄四下里一派苍茫交织起来,组成一幅凄厉、恐怖、压抑、令人窒息的人生图画,它是我幼小心灵所感知的世界。这童年印象是如此鲜明、强烈,常常在脑海中萦回,终身难以忘怀!

热点推荐

上一篇:戚继光的宦海沉浮

下一篇:如何对幼儿进行德育教育论文 幼儿园关于德育教育之类的论文

最新房屋纠纷和解协议模板 文职类述职报告(模板13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