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缕悠悠的文脉

“吹面不寒杨柳风”，转眼间，又是一个花红柳绿的春天。丙申三月的一日上午，恰值交通大学西迁六十年之际，我和王幼健先生前往西安交通大学老校区，拜访了原中国书协副主席、西安交通大学教授钟明善先生。王幼健和我是同事，其系钟先生早年学生，多年间一直过从甚密，感情甚笃。说是学生，其实亦近乎师友。因了这种关系，我们提前并没有和先生相约，而是贸然直接上门，赶到了钟先生的书斋。我们此行是想请钟明善先生谈谈交通大学西迁的事，毕竟先生自1985年至今，已在这所全国知名的高校执教了三十多个春秋，耳濡目染，对交大的前世今生，总有一些了解吧，对交大也有一份割舍不断的情缘吧。

我来之前，是做过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的，但被礼让进书斋，还是有些吃惊。在古城，乃至国内，已是书名远播的钟先生，其书斋竟然如此局促、逼仄：一张书桌南北横陈在客厅中央，桌上陈列着笔墨纸砚，堆积着书籍；其背后顺墙立着几个大书架，架上也一满是凌乱的书籍。当然，也有古鼎彝尊。怎么说呢，先生书斋整个就是一个书肆，图书满坑满谷。我们紧挨着书桌，艰难地坐下。

钟先生真乃蔼然长者，一听我们说明来意，马上就打开了话匣子。说到交大的西迁，先生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西迁是好事，那是国家战略的需要，也是国家经济建设的需要，更是国家教育的需要。百艺之兴，教育为先。过去，东南沿海地区发达，西北地区相对落后，教育也跟不上，经济建设也跟不上，西迁可以补上这一课，可以把二者之间的差距缩小，因此，西迁对大西北的建设和开发可以说意义非凡。”

在先生地娓娓叙说中，我的脑中不断出现着一些画面：20世纪50年代，一群胸怀天下、满腹经纶的教授们，带着自己心爱的学生，带着家小，从风光旖旎的黄浦江畔，一路风尘地来到文化历史积淀深厚的古长安，落脚到唐兴庆宫边。那个年代，这块地方，还是一片广大的田野，除了一条横贯东西的大黄土沟外，就是一些菜地和一些稀稀落落的村庄。荒凉自不待说，就是生活上的艰辛，也让师生们没有想到。但他们面对祖国的召唤，面对祖国的需要，丝毫也没有退缩。而是用饱满的激情，用一双双拿惯了钢笔书本的手，一点一点地建起教学楼，建起了图书馆、实验室、博物馆、宿舍、操场……经过数代人的不懈努力，如今的西安交通大学，已成为一所声名满天下的名校，也成为一所风景秀丽的花园式学校。校园中不但有樱花大道，还有梧桐大道。每年春天，当樱花怒放时节，花红满树，繁花似锦，宛如一个瑰丽的梦，吸引了无数的古城市民来此寻春赏樱。而每年的金秋时节，当秋风一起，梧桐叶渐次变黄，步行在梧桐大道上，望着在清风中翻动的黄叶，心中便会滋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这些大美之境的制造，全都得归功于交大的师生们，归功于那批筚路蓝缕的拓荒者。这还只是建设方面，而为国家培养的英才呢，那就更是让人敬佩了。我曾阅读过一份资料，据资料显示，交大西迁之初，在校生仅有3000余名，研究生数十名，这些学生主要集中在机动电学科。而六十年后的今天，西安交大已成为拥有20000多名在校生，近10000余名研究生，学科涉及理、工、医、经、管、文等的综合性研究型大学，为国家累计培养高级人才10万余人，而这其中40%左右的人才，都输送到了西部，对国家，对西部经济建设之贡献，可谓巨矣。钟先生说，“现在很多人都在谈西迁精神，什么是西迁精神？说穿了就是一种勇于任事，勇于牺牲的担当精神。”

除了西迁，谈起交大，钟明善先生最不能忘怀的，还是那一缕悠悠的葱茏的文脉。在人们惯常的眼中，交大肯定是一所理工科学校。其实，那是对交大的一种误读、一种歪曲。而事实上呢？交大从它的创办之日起，就是文理兼修，文理并重的。且不说交大的前身――南洋公学的创始人盛宣怀先生，其本身就是一名秀才，饱读诗书，是中国近代著名的政治家、企业家和慈善家，被誉为“中国实业之父”和“中国商父”。其最初的办学目的，也是造就一批“桢干之才”，经世致用，实业救国，教育救国。诚如其上光绪皇帝书中所言：“自强首在储才，储才必先兴学。”兴学储才，肯定不能仅仅培养一种单一的人才，而是文理兼有的多种人才。因此，交大从它创始起，就设有经济、法律等文科方面的课程。而其后呢，这所大学也真的培养出了一批文韵悠长的人才。有文有质，方能彬彬然。我们耳熟能详的张元济、李叔同、钱学森诸先生，或执教于该校，或受教于该校，皆为国学修养深厚的人物。张元济曾任南洋公学总理、商务印书馆总董事、上海文史馆馆长，著有《校史随笔》，其校印有百纳本《二十四史》，影印《四部丛刊》正续篇，辑《续古逸丛书》等几十种，刊刻古籍数千种。一生对于中国文化、出版、藏书事业贡献甚巨。李叔同呢，则是学术界公认的通才和奇才，作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他最早将西方油画、钢琴、话剧等引入国内，且以擅书法，工诗词，通丹青，达音律，精金石，善演艺而驰名于世。其所写许多歌曲，诸如《送别》等，至今在国人的口中传唱不衰。至于钱学森，人们只知道他是世界著名科学家，空气动力学家，中国载人航天奠基人，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在诸多科学领域造诣卓绝。而鲜有人知道他在城市建设方面，也卓有建树。其在城市建设方面率先提出的山水城市的理念，今天看来，依然很先进。交大西迁后的首任校长彭康先生，早期也曾是中国现代文学的重要团体创造社成员，是一位著名的诗人、评论家。其文学造诣可以想见。钟先生说，“今年是交大建校120周年，西迁60周年，为了纪念这一特殊的时日，我受西安交大校党委的委托，特意撰写了一联：传承千载中华文脉，造就世纪桢干大才。这也表达了我对交大不但重理工，而且重文科的崇敬之情。”

采访就要结束了，我望着眼前已是满头华发，身体有些伛偻，但依然精神矍铄的钟明善先生，突然想，在交大工作生活数十载，先生也早就是彬彬然的君子了。而这一刻，窗外的春阳更加的明丽了，春天的气息也更加的浓重了。依稀间，我似乎已嗅到了玉兰花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