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守荒岛的人们
那年花没全开，铁道线上有块文字的小岛，还荒着，一群执著的垦荒者就守在那里，清贫又寂寞，辛苦而快乐，顽固又虔诚。在那里播种希望……
―― 题记
在2015年钟声响起的时候，想念伴我一路走来的荒岛人。渴望与他们相聚，那心灵之约，是精神的充电，是灵感的补氧。
一
我的脑海首先浮现的是那年遭遇了我最难的一次选择――文学研讨会的电报，是在母亲走了三天之后。当时我还沉浸在噩梦中没有醒来。纵使有一万个理由，我都不舍在母亲尸骨未寒的时候离开故乡。
可是，能抵御住荒岛那神奇的诱惑和荒岛人心灵的呼唤吗？
黄昏的时候，我来到父母的墓地，静静的山峦，无语的流水，血红的枫叶，满坡的山菊悄悄地绽放。桔红色的夕阳恋恋不舍地向西方沉去，最后一抹夕阳映照着远山近水，美丽而忧伤。这旖旎的景色更衬托了我孑然而立的凄楚和悲凉。
我就站在父母面前，和他们悄悄对话。仿佛听到父母说：“孩子，去吧，去实现你的梦……”伤痛在心里撕扯，很疼。我懂了，对父母最好的回报是离开这里，去远方。为了不辜负他们，为了实现荒岛梦，我走了，没敢回头，泪水没落下，怕父母担心……
我逃离了这块残留着母亲体温的热土，去看望那些守在文学荒岛上的人们。
而我是20年前铁道报社的志军和升辉热情引领我在荒岛上起步、前行。
我像一棵小草刚刚发芽，不知天寒地暖，也不知水远山高，但是，终于能像朝圣者一样，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上文学的荒岛……
20年前那天冷雪寒的日子，升辉带着冬运采访小分队跋涉在最北最北的铁道线上，去和最艰苦的五等小站的铁路工人们一起度过一年的最后一天，一起聆听新一年的钟声，一起燃放起希望的烟花爆竹。我们在零下50多度的严寒里，像在冰上踏浪、在童话里舞蹈；看那樟子松上层叠的雾淞、翠绿的冬青和雪里红豆，那是怎样美得不忍过目的风景？还有小站的夜，围着雪地上烈焰喷发的篝火，我们大口吃着雪兔肉的饺子，大碗喝着工人们自己酿造的山里红酒，醉了一群固守荒岛人的心……
又一年元旦，升辉带着一群荒岛人来看我，为了大喝一场，我把儿子送到了姥姥家，那一夜比过年还热闹。丈夫和升辉带着哥们儿、姐们儿喝了一个通宵，山野不胜酒量，为了不冻着那些醉酒的人，他一个人烧锅炉烧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脸和鼻子抹得像个包公，引来大家一阵阵的大笑。临走的时候，大家的喘气儿都散发着浓烈的酒香。以后每逢想起，升辉都要说上一句：“你家是开黑店的？白酒、红酒和啤酒都有，大杯、中杯和小杯全上。”想起那个日子，想起荒岛人的坦诚豪放，在梦里也能笑出声来，有了那些美好的情谊，写字不倦，冬天不冷……
荒岛上的兄弟姐妹，大兴安岭踏雪，小兴安岭寻松，春天来塔河的石头山上观赏达子香，夏至到漠河看极光……在中俄边境，我们和俄罗斯哨兵咫尺相望，友好地致意。在他们的注目中，我们逾越了国境线，在乌苏里江上躺成大大的人字，那是骄傲的中国人、自豪的荒岛人啊！
阿尔山的密林，额尔古纳河右岸，神州北极点，还有满归、古莲和西罗齐都留下了荒岛人的足迹。那让人激情燃烧的岁月伴着他们的生命渐行渐远，可却恍若昨天……
二
踏上了通往鹤乡的快车，我和筱筱又见面了，眼前这个虽饱经沧桑、依然光彩照人的女孩儿就是我日思夜想的筱筱吗？那年，兴凯湖的一次笔会，我和筱筱就种下了一生不解的情缘，彼此的冷暖就成了永远的牵挂。筱筱不负众望，在新闻和文学创作上脱颖而出，出类拔萃而任原分局文联秘书长。我们在荒岛上渴望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拜先师，啃文字；北京香山、承德东陵、杜甫草堂、都江堰、西北大学、大雁塔、歌乐山、红岩村、渣滓洞、白公馆都留下我们求索的足迹和旅途上的随笔；一次中国作家协会的疗养，她又陪我徜徉在雾灵山上。那次去看作家路遥的母亲，她的散文《微弱的灯光》刺痛了多少荒岛人的心，更加深了对路遥的深深怀念……
当客车载着我们向高头渡假村驶去的时候，我左顾右盼，并非留连山野闲云，而想在这举世闻名的鹤乡，见一次鹤影，听一次鹤鸣，给我苍白的诗行里添几分仙气。直到会议结束，我还没能如愿。是环境的污染不许丹顶鹤容身，还是仙风道骨的鹤不屑立于鸡群？我怅然。
酒后的晚会，还有诗情。记得平平在晚会上给大家朗诵了散文《送你一束紫丁香》，还有她的歌声成为大家永远的回忆；曰林以他幽默乐观的性格和娴熟的拉丁舞倾倒了兄弟姐妹；晓晓、果果有白衣天使的纯洁，又有淑女的风范；主持人楠楠端庄又活泼，还有“魏魏、王猛”两位大“文豪”都印进我心灵的底片……
在圈内小有名气的诗人海升捧着一大本诗歌给我看，还说他的名字是“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浓缩，我说，那就让我们“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吧！
那天晚会上我唱了一首《丹顶鹤》，不知是为文学，为鹤影，还是为荒岛人……摄影师文光，为我们这些在荒岛上放歌的写诗人留下瞬间的永恒……
而夜晚的宿舍却少了几分画意。没有月亮，没有路灯，却毫无睡意。小木屋里甜蜜的梦呓，轻微的呼噜，床板的咯吱声和蚊子的嗡嗡声组成的并不美妙的秋野小夜曲悄悄入耳，任你不论枕着谁的名字都不能入眠，心里便悄悄地哼着邰正宵的《找一个字代替》：我想做一个梦给你，填满你心中所有空隙……但不能入睡，哪有梦呵？那么无奈之中只有“乱、乱、乱头绪，伤、伤、伤自己”了。最后我终于忍不住，狠狠咕噜了一大口葡萄酒，从脸颊喉咙一直热到了五脏六腹，最后大脑才渐渐地迷糊起来……
走的那天早上，我和筱筱叠了一堆千纸鹤挂在树上……
三
我们都是铁道荒岛上的一棵小草，更是铁路建设的有生力量。为铁路而生，为铁路而长。在2015年的早春里，往事依然追着我的记忆流淌……
我常常感恩，生活在这个最冷也最暖的铁路局，荒岛人得到了关怀和温暖。文联成立20周年，一本文集《穿越纬度的回望》，以几十年的文学走笔反映了荒岛人的勤奋自强和文化的繁荣；而今，弹指一挥间，文联成立30周年，在习总书记文艺座谈会之前，四次文代会，昭示了最北的铁路局文化的复兴。 多年来，一群引领者常让我心暖，在我眼前萦绕：学校的田校长、叶主任，电视台的国胜、兴文处长，文联的世平大哥、凤英大姐和宇龙秘书长，还有原铁道部的吕瑞明、赵奇克和王雅丽以及现在铁总的才凡、方铁璧、李志强、桃子等文友，出版社的编辑老师……有了他们，我虽然飞得不高，却飞得不累。
还是那块岛，还是那些人，那时刚刚绽蕾，现在已然遍地开花……
优秀诗人、散文作家阿明已是局文联作家协会主席。他博览群书、睿智稳健，更是个仗义的文友。2001年他给我买了一本《全国女作家获奖文集》，还有一本《全国精短散文诗集》，因为里边收集了我的一篇散文。阿明比我年轻很多，但可以做我的老师。他爱读书是出了名的，有好多知识我还要向他请教呢，前几天的一次聚会，他又给每位朋友发了一张网上读书卡。我们在一起经常探讨散文诗歌创作，阿明对哲学、美学和文艺理论都有独到的见解。我和他一起参加全国铁路第二届文代会；在我加入中国作协的时候，阿明提议应该庆祝一下，于是我们又邀了山野和萍子等几个文友举杯痛饮，一醉方休……
山野是相识相知已久的哥们儿，写一手漂亮文章，文如其人，是个真诚博学的文化人。如今已在报社任副总编了。20多年前我们第一次相逢是在伊图里河，那是冬天最冷的季节，下车的时候是在凌晨，远山和山野来接我们，给我带来了大头皮鞋和皮袄，暖暖的。只是晚了一点儿，零下52度的严寒冻坏了我的鼻子和耳朵。兴安严冬的冷酷给我一个狠狠的下马威，从此再去那里便怯怯地，即便夏天也恨不得把自己包个严严实实……山野的精美散文集《那时花开》记录了太多荒岛人的故事，他为文友们写的一篇散文《兴安望月》，我一直怀念至今，现在也偶尔小酌，叙谈内容不离荒岛……
伊图里河是条神奇的河，充满智慧的河，那个憨厚的老蔡，勤奋的老蔡，几十年如一日不忘给大家打电话报平安的老蔡。还在执著的写着，文章越写越有味道，圈内编辑尽力创造条件给他发表的机会。
荒岛上拔尖的诗人，太福、振玖、张庆和李敏；有着新闻和文学天赋又有实力的小说作家一民近年来创作颇丰，前景看好，在编辑局刊《奔驰》的过程中，我们并肩战斗，配合默契……
那美丽的瞬间就像童话一样存盘在我的记忆中……那一年兴凯湖畔，升辉带着大家把书文埋在沙滩上，围着他嘻笑打闹，组织了一场开心的游戏……
四
去年“三八”节，我是和三位女诗友一起过的。那是一次让男人走开的聚会，新奇而浪漫，丰富而甜美……
我们三月七日夜几乎同时举起电话，相约“星期五餐吧”……
水一样清透的书儿、诗一样韵致的秀儿、画一般灵媚的樱儿还有雪一样平凡、淡泊的我……
我们在一起的空间是一块洁净清新的草地，是一泓清澈透明的湖水，是一片恬淡无垠的蓝天，是都市里远离尘嚣的浪漫……我们做不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也写不出惊世骇俗的极品，却能做超凡脱俗的小女子，在自己的节日里，悄悄躲在餐吧夜话心曲……
樱儿以她节目主持人的特别情调选择了小聚的地点。当来到星期五餐吧的时候，那淡淡的异国情调伴着苦香的咖啡味道一阵阵地飘来，立马就洗去了你所有的疲惫和浮躁……
在摇曳的烛光里，我们聆听着舒缓、柔曼的钢琴曲，细细地品味可口的西点……当频频举起红酒互相祝愿的时候，刚刚喝了半杯酒，人便微微地醉了。都说酒醉的女人是最妩媚的女人，所以我们都想尝试一下，于是乘着没有男人的干扰和束缚，我们都任性地品尝了一次醉酒的滋味……
没有了平日里温文尔雅、拘谨轻柔的小女子姿态，我们大口大口地饮酒，大声大气地讲话，喝得潇潇洒洒，醉得真真实实，谈得敞敞亮亮，笑得痛痛快快……
书儿古典而博学，她毕业于复旦大学哲学系，能写出一手精美的文章。我和她也是文字之缘，相识恨晚，在这幽静朦胧的晚上，她优美的语言似潺潺的小溪，娓娓动人。
年龄最小的樱儿是黑龙江大学新闻系的才女加系花，她是出色的节目主持人，今天樱儿一改屏幕前的偶像风格，像洋娃娃一样歪着头听姐姐们小心地吐露女人的悄悄话……
秀儿是我多年的朋友，缘自荒岛。1994年的元旦，我和秀儿去大兴安岭采风。我穿着红色羽绒服，她又给我买了一双红色的雪地靴。她给自己准备了绿色的羽绒服和藕荷色的雪地靴。我和她穿着色彩明艳的雪地装，追随着绿街上的冬运采访小分队向北――一直向北的国境线进发。
皑皑的雪野中，在祖国最北的北极村、乌苏里江国界处、鄂温克村、内蒙古的白卡尔山和塔朗空除夕篝火夜都留下了珍贵的倩影……
秀儿给我写的那首诗，一直挂在心里：既使钢轨不再平行/即使时光不再流动/我也不会忘记/踏朗空除夕夜/与我共泪篝火的人。在去铁路的最北终极满归的路上，她在车上为我画像，问我题什么字，我在像册上写下了李清照的词：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秀儿又书上了“与燕子共勉”几个精美的字迹。20年来我精心地呵护着，生怕粘上灰尘……
五
1998年深秋在绥芬河口岸开笔会的时候，我们俩结识，曾彻夜不眠，促膝长谈到天亮……
聪慧的紫霞，跟着铁路的步伐一起奔跑，从教师到组宣助理到文联秘书长，历经协理、监察、总支书记的几经转换再到企业内刊的编辑，梦幻般的精彩变脸，让人眩目又赞赏……
和她在一起，你觉得安全，觉得这世界很美好。多少牵挂，几多惦记，温暖而贴心：一堆保健食品，一条乳黄色画着睡莲的呢裙；一瓶蓝莓养眼药；几盒绿色化妆品；还有每晚助眠的五味子红酒，都让人的心头挂满甘霖……
一个北方飘满雪花的季节，我和紫霞游走在广西。沐浴着南国那温暖的微风，踏着北海松软的银滩，我们开心极了。紫霞却尽心照顾我，一会儿背包，一会儿打伞，一会儿又给我戴上遮阳的小帽。我的脚伤了，她又给我买回软软的休闲鞋。我一觉醒来，微弱的台灯还在亮着，她在为我查找行走路线和列车时刻表。我没敢惊扰她，又偷偷地躺下。那一夜，我没再睡。我是个姐姐，可她做得比我好…… 荒岛上还有许多亮丽的风景：大草原优秀的党务工作者、实力小说作家德龙，多次邀请大家到达赉湖体验生活，写写草原上的铁路工人；好诗人、好作家也是好领导的时义更是荒岛上实心实意的好朋友。好多次我和他们一起参加全国的会议，贵州梵净山、湖南桃花源，怀化受降纪念馆、常德英雄纪念碑，凤凰古城拜文学大家沈从文的墓，岳麓书院，橘子洲头欣赏毛泽东的诗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都有我们的身影……
那年我陪着雅丽姐姐去亚布力滑雪，时义和紫霞是东道主，高山滑雪，参观海林威虎厅，还看见了刘佩琦等演员林海雪原中奋勇杀“敌”；我们一起坐在时义家里的热炕头上品尝东北老白干和农家菜，又是一番滋味。
然而，也有一些文友，在荒岛的劳作中，累倒在路上没再起来，和荒岛一别就是永远，出师未捷身先死，遗憾，遗憾……
荒岛还是个学校，老师可敬，同学可亲，后生可畏……多么清晰的荒岛的记忆和荒岛人的印象啊……
六
荒岛是块“净土”，那里还有一片芳草地，没有喧嚣只有读书声，没有功利只有真诚。来到这里，每个人都变得简单纯粹起来。几经山重水复，只要荒岛人在一起，便会柳暗花明……
从荒岛归来，读懂了清清泉水叮咚而来，脉脉乡音缭绕而去，那种接近天籁的声音，才是文学的真谛……
那么这些固守文学荒岛的人们，究竟在守着什么呢？这样执着，如此痴迷？我终于明白，他们固守的不仅仅是文学的荒岛，而是一种精神：一种企业精神；一种民族精神。如果荒岛人天天垦荒植树，种花浇水，小岛还会荒芜吗？
这些岛上固守的人们求什么呢？他们从不计较，淡于功利，甘于淡泊，耐得住寂寞，为信仰而苦苦追求，为建设现代化铁路而奋斗不休……
荒岛上，还是那群人，却已经不仅是那群人，他们每天都在垦荒播种，每个春天都有小草发芽，每个秋季都有山花结果。有的成了最棒的司机，开着高速列车在祖国大江南北奔驰；有的成了火车头奖章获得者；有的还捧回了铁路文学奖；远山和部采访人员一起去了青藏线，第六本著作《梦圆青藏》，给人们讲诉了一个又一个雪域高原上铁路人的故事；小说有独特风格的心诚参加了鲁迅文学院的学习，筱筱那本散文《永远的你》震撼了荒岛人的心……
我痴迷文学，更痴迷绿色的铁路，从低谷到峰巅，一路追随，不肯掉头。几次生命拐角，都能较成功地转身，走得好辛苦，却无悔……
过去，也曾自我欣赏，和荒岛人在一起，顿悟：不如……
那年到杜甫草堂，汗颜自己的浅微，留下了这样忐忑的文字：闲时也研磨，读书十几筐；回望唐时月，不敢做文章。开始为自己的文章不满，为弥补流失的光阴而快马加鞭……
青涩的年华已恍若隔世，知天命的时辰感觉两手空空，明天该做什么？是自赏梦幻般的浮云？还是挑战下一个荒岛的苍凉？
今天，中国铁路在世界脱颖而出，从蒸汽机车，内燃机车，电力机车，乃至高速铁路，一条条巨龙攀上了高高的屋脊，文学便也飞上了天路，沿着神速的中国高铁驶向四面八方。荒岛人拼搏创新，努力耕耘，终于迎来了铁路伟大变革的时代。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荒岛，而我们穷其一生的奋斗就是让它开满鲜花。荒岛没有雾霾，很少灰尘。“深山的牡丹从不打听洛阳的路”，文学的拓荒者却都在打听荒岛的路。那里很净、很美，是梦里家山，也是世外桃园。
回望曾经的荒岛已然一片绿洲。固守荒岛的人们还在路上，前方还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