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蒿江上 2014年3期
敏敏的家在大嵩江边。你站在她家院子里，可以望见高高地横跨在江上的一座水泥拱桥。早先，这条九曲十八弯的流入象山港的大嵩江是咸水江。如今，造起了嵩江大闸，咸水江变成了淡水港。今年夏季多雨，水蓄得满满囤囤。海风吹来，江面上掀起清粼粼的波纹。
放暑假了。大嵩江成了男孩们的乐园，女孩们却沾不到边儿。
说来扫兴。这会儿，敏敏倚在自家的墙门边，半个脸被一枝石榴叶遮住，傻傻地瞅着背脊被太阳晒得溜光溜滑的王小虎他们在江心耍水戏闹。唉，做个男孩子多棒！女孩子真倒霉，如果光着胳膊、大腿去游泳，就会说你不知羞耻。这偏见打从哪时形成，奶奶、妈妈也说不清，反正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习俗呗。宁波来的女教师Miss Bao，是敏敏的班主任，谈起这件事，颇遗憾地说：“想不到新千年的农村还这么封建。城镇游泳池里不都是姑娘家大嫂子杂在男人们中间，谁咋咋呼呼的？你们现在是中学生了，应该冲破这道封建防线！”同学们都被她说得“嘻嘻”地笑了，她们相信鲍老师说的是真话，“其实，城里的游泳池哪比得上乡下这些天然游泳池。”敏敏闪动了―下长睫毛，文静的脸庞上荡漾着微笑，甜甜地说：“鲍老师游一趟给我们看看吧。”
第二天傍晚时分，夕阳将大嵩江涂上了一抹余晖。鲍老师身穿红色游泳衣，头戴红色游泳帽。她那细皮嫩肉的身子，耀眼的白，修长匀称的四肢，健壮的美。只见她做过几节体操后，轻捷地下了水，手臂劈水，双腿夹水，泛起一朵朵水花儿。她一会儿自由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仰泳，孩子们看得都傻眼了：美，太美了！“我们学，鲍老师教我们。”孩子们―窝蜂似的涌向上岸来的鲍老师，他们壮着胆儿下了水，鲍老师一个个教他们划臂、分腿。敏敏觉得宽大的裤衩、圆领衫兜着水，碍着她划臂、分腿；长长的额发贴住了眼睛，使她看不清方向。她向鲍老师嫣然一笑：“我们要是有一件游泳衣就好了。”“我去宁波替你们每人买一件。这次暑假我在家待三两天就赶回来。”“影响鲍老师休息，我们过意不去。”“傻话。与你们一起游泳，不是最有意义的休息？”孩子们围着她连连喊：“鲍老师真好，鲍老师真好。”
屈指算来，今天是鲍老师去宁波的第三日，她该回来了。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敏敏提着几件衣服下桥去洗，她搓着衣服，慢悠悠地晃动着梳有两股磨刷帚似短辫儿的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瞟着江面，轻轻地哼唱“一只水鸟扑打着翅膀，轻盈地掠过水面，溅起点点浪花，飞向远方”的歌儿。突然，离她五六米远的水面上，水花翻滚，钻出―个圆圆的脑袋来，嘿，是王小虎，敏敏的同班同学。王小虎踩着水，提起右手抹去脸上的水珠，从嘴里喷出一口水，眨巴着细眼睛：“盼鲍老师盼急了吧。像你们这般笨小鹅，哪是游泳料子，怕是鲍老师要白费心机。”“你，小看人。”敏敏扭过脸，咬住了嘴唇。这当儿，只听“呜呜，呜呜”喇叭声，敏敏忙抬头看去，一辆绿色的班车刚爬上大嵩桥。坐在窗口的鲍老师早已伸出手向敏敏招呼。不一会儿，鲍老师下得车来，敏敏眼尖，认出了她的发型。“敏敏，你看这是什么？”敏敏见她手里扬着游泳衣，噙着的泪水夺眶而出：“鲍老师！”“还没游泳，就哭鼻子，有好戏看咯。”鲍老师寻声向江面看去，见王小虎摇晃着肩膀踩水，一副滑稽相，打趣说：“小虎子，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后来者居上嘛。”“嘻嘻”，王小虎一头扎入水中，无影无踪了。鲍老师对敏敏说：“明天开始训练。你通知一下同学们，傍晚到学校来。”
西下的太阳只有一竿子高了。鲍老师站在排前领操。“趴下，屈腿。敏敏，向臀部处靠，对啦。蹬腿，使劲些。起立，放松一下。”
“旱地鸭子，旱地鸭子。”王小虎他们在江心唧唧呱呱地喊叫。
“去你的，去你的。”敏敏她们鼓噪着下了水。王小虎他们逃遁了，向下江游去。
她们脚下踩的是松软的沙土。那沙土是由山水冲积到江边的。
鲍老师看着她们一个个双臂夹紧，小腿上上下下打水，能漂四五米远，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现在可以练腿臂连贯动作了，接下去练换气，要不了十来天，她们就能掌握蛙泳。哟，王小虎他们游回来了，侧着身子，多神气，这些骄傲的水鸭了，太自信了。他们是在狗刨式的底子上练就的水性：不会换气，紧张得很，游了一阵子，明显的减速。可他们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教教你们换气。”“不哩。”“等女同学学会了，和你们赛一赛，好吗？”
“好咧。”
“敏敏，手臂不能划得太宽，要成45°角，”鲍老师把着手教，“蹬腿后，身子在水面上漂了一定距离，再做划臂动作。”
这些听起来很简单的动作，敏敏怎么做也不协调。“鲍老师……”敏敏差点儿要哭了。鲍老师护住她的胸，柔声说：“别发慌，沉住气。抿嘴，伸手，屈膝，划臂，夹水，对啦。按这样练，琢磨动作的要领。”
终于，敏敏她们能游向江心了，在鲍老师带领下，活脱脱像一只只小青蛙，手轻脚快，泳姿优美极了。“中看不中用。”王小虎讥讽说。“就算你最狠。”女孩们回敬道。“敢不敢比一比谁游得最快？”“还怕你们不成？”“多远？200米，怎么样？”“听便。你们派谁做代表？”“敏敏。”
“距离不便测量。就从桥边起，到第一个弯头处止。”鲍老师招呼，“敏敏、小虎子，过来，从这儿入水。”
只听一声令下，王小虎蹿入水中，一口气游了二三十米，将敏敏远远地抛在后面。他回头嗤地一笑，故意将上身露出水面一截，得意洋洋。“敏敏，加油！”女孩子们在岸上跑着助威，可敏敏好像无动于衷，没―点儿赶的劲头，“唉！”“怎么不喊了？”男孩子们乐了。
大约过了50米，王小虎气喘吁吁，可谓艰难前进。敏敏却游速不减，很快赶上了王小虎。“王小虎，别气馁呀！”
这一回，女孩子们乐了。王小虎眼睁睁地看着敏敏游向前去，而且距离越拉越大，肺都气炸了，但感到腿臂又酸又重，不听使唤，自知力不从心。他咬紧牙关，游到弯头处已筋疲力尽，鲍老师挟他上岸。“鲍老师，我要学换气。”
立秋那天，他们闯过了九曲十八弯，行程十五华里，进行了一次水上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