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字典论文网 >> 著名邻居 2014年3期

著名邻居 2014年3期

小编:

我和爱人都是市里高校教师,爱人比我还好一些,是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系副教授,专攻现代诗歌研究,家中书柜里摆满了各类诗集和刊物,碰到喜欢的诗歌时,还要即兴地为我和孩子朗诵上几段。说是要普及诗歌,增加我们的文学修养,我已经成形了,孩子可受不了这诱惑。刚上初二,就像模像样地写起“诗”来了,我说这是中毒匪浅,爱人瞪我一眼,一边儿去,朽木疙瘩,看看儿子是谁养的,这叫文学细胞,懂吗?我笑着说,好,你的文学细胞,我不懂,但我弄的细胞,我看你也不懂。我叫陈达,上世纪九十年代从医学专科毕业后,在乡镇卫生院干了五年,后调回市里进了这所先前是疗养院和护士培训基地,后来兴办为卫生高等职业学院的学校,进修了本科、研究生,职称虽然还是主治医师,但下一步,也准备晋升副高。在学校里主要教授病理、诊断等课程,所以整天跟一些医学术语打交道。儿子不像我,没有遗传我的理科基因,像了他妈了,我看将来也就是一个搞文科的料。

我们两口子这几年也算平稳,生孩子、上学进修、工作、升职称,前年,拼死拼活地趁房价刚涨起来的时候,赶紧在幸福村买了一套三室两厅,一百二十平米,三楼,位置也好,这些都是为了能给孩子创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虽然有十年的房贷,可凭我们两人的工资,还贷款也不在话下。

住进来两年了,隔壁一直空着。这个单元,一梯两户,可隔壁是复式结构,三室两厅两卫,还有一个大阳台,面积达到一百六十平米,我们只有咋舌头的份,想不起,也买不起,也许只有大款才能住得起吧。

不过。说起来,我们倒是在买房这件事上占了先机,一是没有被后来的高房价所困扰;二是这个幸福村是市里的高档住宅区,绿化、物业、保卫,各方面都做得足够好,我们也算沾了光,竟然成了“富人区”的一员。

这么住了两年,孩子也升到初中了,所有课程我和爱人都能辅导,语文、英语、历史、地理,她包了;数学、化学、物理,我包了,都不用请家教,孩子也争气,在全年级能排到前三,也着实替我们省心不少。就是最近,突然长高了,也开始注重自己的穿衣打扮了,没事时,就在手机上发微信,聊QQ,我和爱人一商量,直接给他换了个老人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听歌,上不了网。他也不反对,听之任之,这样的孩子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

儿子是我们的宝贝,他十四了,个子蹿到了个一米七,短发,棱棱的鼻子,圆圆的眼睛,滴溜溜的黑眼球,谁见了都喜欢。以前,他妈妈老爱领到单位上显摆,现在大了,怕见生人,成天躲在屋子里头,别说去爹妈的单位,就是上街,那也是独来独往。我看过他的诗集,喜欢泰戈尔,经常写一些“暗夜里的星星/钻石般明亮/多想,多想/由它牵引我前行”的诗句,唉,不管怎么说,也是个爱好,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足够的理由反对。这样一个三口之家,每天晚上,吃过饭,不开电视,家里在很安静,爱人洗洗涮涮,我上电脑看看新闻,下几把棋,或者看看书,日子过得很平静。

从今年五月起,隔壁有动静了,先是三三两两的人过来,比比划划,又过些日子,便开始忙着运石沙,卸水泥,扛瓷砖,丁丁当当、轰轰嗡嗡地装修起来。我们一家平静的生活便随着楼道里进进出出、堆堆放放而变得有些混乱,便想,是谁买了这房子,怎么才装修呢?这乱乱糟糟的,什么时候才能休止。因此,我不得不趁没课的时候,偷偷溜回家做饭,这样孩子能早睡一会儿午觉,要不然,他们两点开始又要丁当了。儿子,似乎还好,没有什么怨气,主要是我爱人,心里不舒服,老是有意无意地拐进去查看一下。不过,进去了好几回,都只看见包工头在那儿指挥忙活,却总不见这房子的主人――我们未来的邻居,问了,就回答,不知道!

这真是奇了怪了。

好不容易,捱到放假,儿子虽然考得不错,但往下掉了一名,成了全年级第四,这下,爱人慌了,看看,影响孩子学习了吧,影响了吧,这装修房子早不装,迟不装,孩子学习紧张的时候,他们装修房子,这下好,明明的成绩掉了,这可怎么办?爱人不住地跟我叨叨,当然是小声的,背开孩子的时候。

那怕什么呢?孩子的学习成绩不是挺好的吗?你干嘛那么草木皆兵,再者说了,这不放假了吗?正好可以让孩子多复习一下,做做题,不要紧。我可不愿意大惊小怪,一惊一乍的。

就你放心,现在我们学院的孩子,好多都是清华北大,要不就是出国留学,咱孩子可得抓紧,将来不管是清华,还是北大,得走一个。还有,这整天丁零咣当的,孩子怎么安静学习?爱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儿。

行了,行了,那清华北大是你们家开的,成天挂在嘴上,孩子的教育得顺其自然,你这真是大学综合焦虑症,我看你现在比儿子更需要放松,我想了想,扶着爱人的肩头,这样吧,老办法,我们趁暑假,再来一次全家旅游,回来后,把靖靖送到奶奶家,乡下安静,这样行不行,爱人的眼睛顿时放光了。

我想,等我们旅游回来,就是装修不完,最起码那些能整出动静的泥工活,木工活也差不多了。

三天后,我们就登上了北去的列车,目标――大连。

我们两口子回来的时候是七月底,她照例会带家教,我呢,还到王成祥诊所坐诊,平时上班时,一周三次,现在放假了,就天天去,不仅可以挣点外快,还可以临床实践,不忘老本行。

丁当了一个夏天,等儿子八月中旬回来时,隔壁彻底没声息了。楼道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我家的门和楼梯扶手都给擦干净了,焕然一新,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我们也没看到装修过的效果,也不知道隔壁主人搬家了没有?

有一天晚上,爱人好奇地问,隔壁住人了没有?怎么没动静啊?我说,可能没住。爱人高兴地说,这下,儿子又可以安安静静地学习了,这也马上开学了。

我说,就是。但也好奇,这房子从装修到现在,主人一直没露面,这也够放心的,想起那时候我们装修房子时,跑前跑后的狼狈样儿,我更纳闷了。

可这安静刚刚过了一个月,十一前夕,先是物业的隔三差五地跑来跑去,往隔壁捣腾东西,沙发、冰箱、液晶电视,我下班碰上过两回,哎,胡主任,你们物业还帮着搬家啊,早知道有这样的好事,那时候找你们就好了。 什么呀,这都是新买的,公家的钱,胡主任一脸的无奈,好像谁拿着枪逼着他这样干似的。

哟,这屋里住的什么人?该不是市里的大领导吧,我被自己的话也吓了一跳,要是和领导作邻居,那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不是,不是,领导都有领导的专用小区,这人好像姓徐,说是从国外回来的,反正市上格外重视,给咱小区拨了一笔钱,专门用于装修和购置家具,好了,打扰你们了,我还得忙,完了有空再聊,说完,胡主任跑着下楼了。

国外回来的,我咂了咂嘴,什么样的大人物啊。

再就是一箱子一箱子的书,用一辆皮卡车满满拉了一车,足有三十多箱,几个工人汗流浃背地扛了好几个来回,我一想,人家肯定是大学问家,这么多书,我家的书全部合起来,撑死也就八九箱,瞧瞧人家,我突然觉得自己都有点无地自容了。

十一刚过,就听说市里领导要亲自送这个姓徐的过来,老胡更是马不停蹄地跑,我看他又是组织人拖地、擦玻璃,又是找人安装煤气管道,有一次,我顺带地向屋里瞅了一眼,嗬,木地板、真皮沙发、大吊灯、华丽的电视墙,够气派的,我心里想,这姓徐的是什么来头,够牛的啊!

这过后的几天,小区里拉上了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世界著名经济学家徐立文夫妇入住幸福村”,小区大门口的LED显示屏上也滚动着这位经济学家的简历,引来了不少驻足围观的人们。我也在网上查了一下,确实名头很大,光头衔就有好多个,诸如某大学客座教授、荣誉博士,某银行首席顾问,某协会终身成就奖等等,我就纳闷了,这么大的教授,怎么会跑到我们这座城市里来呢?他的籍贯也不在这儿。他应该在国外定居,忙着出席各种经济论坛,电视访谈,或者是周游各国,指点江山,最起码也应该成为某些国家政府,某些企业的座上宾,成为出谋划策的贤士达人。而现在,他马上就要入住本小区了。而且,更为奇巧的是,他竟与我们这样不入流的小知识分子为邻,真是令我诚惶诚恐。

突然,第二天早上,我上班时,发现小区里的那些横幅都不见了,连什么欢迎某市长莅临小区的横幅也摘掉了,门口LED显示屏上也恢复了“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的常规标语,我又纳闷了,难道高兴得太早了,人家大经济学家不来了?嘿嘿 ,空欢喜一场 ,也白忙活了一场。

日子也随着LED显示屏重新恢复了平静,我和爱人照例每天上班,儿子继续着他学习上的优势,周日,我还是要去诊所上班。一出门,隔壁的门也“卡嚓”响了一下,我吓了一跳,紧接着,门打开了,先走出一位男士,留着花白短发,黑头发居多,但白头发也非常明显,皮肤白净,鼻子棱翘,下巴微尖,戴着一副亚光框边的眼镜,浅咖色休闲西服,确实很儒雅。网上资料显示,徐先生已经五十四岁了,但看上去,还是很年轻。接着,后面又跟出来一位,当然是他的爱人,身材苗条,拢起的卷发,细致的皮肤,长得很漂亮,也更显年轻。我惊讶的神情很显然有些失态,所以,我赶紧收敛表情,换上笑容,不好意思地先张嘴打招呼,您是徐先生吧?对方也淡淡的笑容,哦,是的,说着话,竟主动伸出手来,我赶紧握了上去,他又说,是隔壁陈先生吧。我连忙答应,是是是,您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您看,我们都不知道,也没给您帮什么忙。徐先生笑笑说,刚住进来几天,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你这是……我接过话头,噢,我要去诊所上班。徐先生很客气,好,好,我们也到小区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那我们再会,有时间常到家里来玩。我高兴地点了点头,一定,一定,那我先走了。打完招呼,我急匆匆地往楼下走,看来,第一次见面,虽然稍有尴尬,但徐先生为人谦和,倒也好相处,只是,我注意到,在这短短的碰面中,女主人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眼睛也没有看我,而是随意转动,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仿佛她有万千幽怨一样。

幸福村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热闹。我们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居住在幸福村是多么得荣耀。先是市里主要领导纷至沓来,他们带来了各种慰问品和慰问语,甚至包括我这样无关紧要的邻居也受到了关心,领导会刻意地走进我家,弄得我们真的诚惶诚恐起来。茶几上经常摆放好各式水果、干果,屋子每天都打扫干净,随时准备领导的“关怀”,而领导通常也不会吃这些水果、干果,他们只是随手进来,有的就站在客厅,有的赏面还坐下来,问一问我们夫妻都在哪儿上班,孩子在哪儿上学,成绩如何等等,临走时,都不忘嘱托,你看,远亲不如近邻,你们和徐先生做邻居了,今后,徐先生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你们要多帮助,多体谅,遇到处理不了的问题时,可以向小区报告,也可以直接向我们汇报,啊,那就拜托你们了。我们也只好诚惶诚恐地答应,好像接受了什么特别光荣神圣的任务似的,又常常被这些莫名其妙的嘱托弄得莫名其妙。心想,人家这么大的经济学家,我们这平头老百姓,有什么忙可帮的,真是笑话。

然后是一拨又一拨的人,包括徐先生的年轻或较年轻的学生,也包括一些知名的或较知名的教授,都是些花白头发、半秃顶的男士们,还有一些漂亮的女士们。单元门的门铃一响,不用问,肯定是找他们的。住在隔壁,也会经常听到他们家的门铃响,也会有人敲响我家的门,当然是走错的。有一次我家门铃响,我一开门,霎那间惊呆了!这不是央视舞台上唱民歌的大腕那个谁谁谁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大声地喊着正在吃饭的爱人和孩子,让他们看看谁来了。只见手拿墨镜,一脸堆笑,又不好意思的来访者,匆匆忙忙地用手指了几下隔壁的门,只有口型,没出声地对我说,我找他们。最后,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傻楞楞地还呆在门口。

某天下午,下班回到家的爱人,一进门连鞋都来不及脱,就拉住我说,哎呀,隔壁的徐先生简直不得了,今天下午,他被我们学校请去办讲座了,全校教职工一律参加,你说怪不怪,以前,也有其他大学的教授来讲课,但总有人进进出出,不愿意听,可人家徐先生讲起课来,全场没有一个走动的,讲完时,大家都起立鼓掌,讲得太好了。

我有些好奇,讲什么了?

呵,那没得说,真是从国外回来的专家,那真是国际眼光,把包括中国、美国、日本在内的世界经济形势分析得那叫一个高屋建瓴,精辟准确,听过那么多讲座,还没听过这么好的,既有理论,又有实践。今天,市上的领导也去了,就来我们家的那个谁和那个谁都来了,徐先生还把我省、我市的经济形势分析了个透,有数据,有思路,我看把那些领导都看傻了,领导最后上台只说了一句话,我们真是守着宝贝不识宝啊,没想到,我们市还有这么大的潜力。 我也接了一句,看来,我们也是守着宝不识宝啊。

爱人撇了撇嘴,岂止啊。

本地电视访谈节目《城市聚焦》栏目中,我看到我的邻居与主持人侃侃而谈,从国家时政到地方经济,真是让我见识了一回,谈吐潇洒,神情从容,旁征博引,观点新颖,可谓真知灼见,独树一帜。不过,当主持人提问到“像您这样有名望的学者,为什么会选择我市来定居”时,我看到电视里的邻居一时有些语塞,紧接着,他还是笑着说,呵呵,这正好说明我市具有巨大的潜力啊。惹得在座佳宾们哈哈大笑。

带着对徐先生无比的敬仰和尊敬,我们夫妻竟会在床上讨论起来了,天南海北的,既包括世界经济,我市发展,领导光顾,也包括,我们的家庭生活,孩子上学,我的职称,爱人的文学,以及徐先生的穿衣打扮,她爱人的面无表情,直到最后,我们都困了,就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又从睡梦中醒来了。卧室里亮着微弱的灯,我以为,爱人从今以后就开始励志学习了。可再一睁眼,发现爱人根本没在看书,而是呆呆地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房顶,太吓人了,我支起身子,嗨,你怎么了?

嘘――爱人用手指竖在嘴上,你听。

我躺下,竖起耳朵使劲听,果然,有嘤嘤的哭声,好像离我们的头顶很近,好像又是从窗户里飘进来的。

这谁啊,半晚上的,挺吓人的,我吃惊地问爱人,爱人就这样,睡觉轻,有一点动静就会醒。

爱人朝隔壁努了努嘴。

我惊奇地问,不会吧,怎么会呢?这么大的教授,惹的老婆半夜哭?咋回事啊?

爱人白了我一眼,我怎么知道!

自从这一晚上之后,我们好像发现了别人的什么秘密似的,不再对徐先生如当初那般顶礼膜拜了,当然也不好问是怎么回事,所以,只能刻意地回避。比方说,我们知道隔壁经常会在早晨七点半钟,和下午六点半钟准时出来散步,因此,我们就会把出门的时间地刻意往前或往后挪两三分钟,当然,下午那趟不需要出去的时候也就不用回避。

然而,毕竟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是免不了要打交道。期中考试后的一天,儿子回家,对我和爱人说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他说,刚才他回家时,在楼道里碰见隔壁的阿姨了,阿姨见了他,像见了啥似的,一把就把他的胳膊揪住了,嘴里还说,你去哪了,你去哪了,幸亏徐叔叔赶紧挡开了,我才挣脱,吓我一跳。

爱人说,那她没把你怎么着吧。

儿子说,没有啊,只是她看我的眼神特别怪,哎呀,那个眼神,简直像要把我吞了一样。

爱人一边往餐桌上端菜,一边对我说,我就说那个女人怪怪的。

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就想,是啊,这个女人够怪的,看人不抬头,目光呆滞,怎么突然会对一个孩子这么激动呢?

既然没什么事,就不要担心,人家毕竟是新邻居,不要大惊小怪,把关系弄僵了,我对他们娘俩儿说,也想,领导为什么要把隔壁的困难交待给我们呢,是不是有他们的什么道理呢?

可是,事情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和爱人接连听到儿子给我们“报警”,不是那个阿姨拉着他不放,就是那个阿姨不停地摸他的脸,摸他的手,然后就是儿子不断地拿回各种物品,什么滑板、崭新皮鞋、高级耳机、阿迪达斯的T恤衫和男士润肤霜,最近拿回来的东西更可怕,竟然是一台IPAD平板电脑,以及一身镶满金属钉的皮夹克和皮裤,儿子屡次求救,我和爱人除了经常听半夜哭声和将这些物品还给隔壁外,实在也没有任何办法,好像隔壁女人掐着时间在等儿子回来,每次都能把我儿子堵在楼道里,而我们一家三口回家的时间不在一起,根本没办法护着孩子。爱人说,这样下去 ,会不会影响孩子的学习,我们必须要跟徐先生谈一谈了。我说,那怎么好意思呢?你没看见,我们归还物品时,每次都是徐先生开门,然后,他把东西推出来,只说,以后再说,就又把门关上了,如果我们挑开明说,那多不好啊,再者说,儿子只是不断地拿回来东西,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我们还是暂且不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好吗?爱人叹了口气说,那怎么办?晚上睡不好,我白天无精打采,要这样下去,别说什么国际水平,就是市里水平也是妄想。再者,儿子老往家里拿东西,好像我们偷了别人的东西似的,这是咋回事啊?原以为碰上这样的邻居是老天作美,没想到是这样。

我又想起了什么,对爱人说,领导不是让我们在生活多帮助他们吗?看来,困难确实有啊。

徐立文先生照例会参加各种各样的报告、讲座、访谈,本地报纸上也会出现他更多的言论,而小区物业对他们也是格外关照,有送面的、送水果的,我看到胡主任亲自给他们送小区自产的纯净水。这待遇,我想连市长都赶不上吧。快过年了,路过小区的公告栏时,我看到小区公示的春节慰问孤寡老人的名单。突然,我竟然看到了徐立文的名字,我是直摇头啊,这小区领导也太能拍马屁了吧,平时送东西就不说了,这大过年的,也想着法,找个名堂给人家徐大教授送东西,我就想,孤寡老人,人家海归人士,日子过得不比谁滋润,难道缺你这点慰问品或者慰问金吗?这表演也太过了吧,差不多就行了。我想,我要是个孤寡老人就好了,也能享受到这特殊的待遇。

这一段时间,他们家安稳多了。我儿子成了我们家最先步入他们家的客人,而且不止一次地到过他们家,甚至进到了他们的书房。据孩子回来讲,他进去的时候,阿姨亲自给他换拖鞋,搞得他如坐针毡,手足无措的,阿姨对他非常客气,又是让他吃这,吃那的,又是把他带到洗手间,对着镜子,给他梳头,喷发胶,完了,还给了我儿子一个大大的吻,听得我们俩瞠目结舌。孩子又开始往家里抱东西了,各种好吃的,还有各式各样的T恤、牛仔裤,当然抱的最多的是他家的书。这些书,我们家没有,比如说英文原版的《莎士比亚全集》,我说,就你这点初中的英语水平,你也能看懂英文版原著。儿子接过话茬,我也是这么说的,可阿姨说,这是她儿子看过的书,非要给我,我不拿,她就哭,我没办法了,只好拿回来了。她一见我,就给我给东西,我都害怕了。 爱人抢过话说,这不能怪靖靖,这女人对我们儿子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啊,该不是要让我们儿子给她当干儿子吧。

我说,不可能吧,人家那么大的教授,会要我们儿子当干儿子,你是不是太能想象了。

爱人说,我儿子怎么了,长得又帅,学习又好,聪明懂事,人见人爱,她想要啊,我还不愿意呢。

唉,作为男主人,我已经无话可说了。这一切好像都没有办法解释。隔壁家给的东西,我一样也没敢动,全在储藏室一个柜子里收着呢,再说,世上哪有哭着喊着给别人东西的事呢?太不可思议了。

没想到,有一天下午回来时,儿子竟穿着一件里面印着骷髅头的黑T恤,外面一身镶满金属钉的牛仔服,这类衣服曾经送过,现在竟穿在儿子身上,我们还是吓了一跳,何况儿子脚上还套着一双尖角皮鞋,头发了也被发胶弄得横七竖八的。

爱人一看就火了,这什么打扮,我以为,她多少能给你教点美式英语呢,所以才放开让她接触你,没想到,你现在,她把你咋弄成这样子,你的衣服呢?这打扮得像街流子一样,如果是上学,还不让老师同学笑话死!

儿子小心翼翼地说,阿姨让我换的,不换,她就哭 。

那你不会别到她们家啊,爱人气哼哼地说。

我今天一下楼,在楼门口,就让她拽回来了,儿子痛苦地说。

陈达,你管不管,如果你再不管,我可报警了,爱人的枪口又对准我了。如果你还这么忍下去的话,要么我们搬家,要么我和孩子在外面租房子住,你看着办。这徐先生也是,这么大的教授,怎么连个老婆都管不住。原来我以为遇上好邻居了,没想到会是这样。

以我的性格来说,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沉默。还有,拉着儿子赶紧去把那个乱七八糟的头洗一洗。

距离过年还有三天,大过年的,跑去人家里兴师问罪不太好,另外,我们自己也在忙着筹备过年,爱人采购了一天,累得倒头就睡,也不再唠叨下午的事了。

我们正睡得香的时候,就听见门铃悠扬地响起来了,我倒还行,爱人一个翻身就从床上坐起来了,谁啊?爱人拧亮台灯,一看床头柜上的表,十二点半,天还没亮呢,这是谁啊,按我家门铃,该不是半夜抢劫的吧。

这一句话让我打了个激灵,我蹑手蹑脚地拉开卧室门,看到儿子已经站在过道里了,我对他使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出声,我轻轻地靠近门边,用一个眼睛凑到猫眼上,楼道里的声控灯亮着,灯光里,我看见门口站着的是――徐立文夫妇!

这真让我没话说。我打开灯,喊爱人出来时,手一动,已经将门打开了。两家经常碰面,又有些微妙关系,也可以说是矛盾的邻居终于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

我还没有张嘴,就见徐夫人探着头往我家里瞅,一边还说,小靖呢?小靖在吗?我只好闪开身,让她走进来,而同时,徐教授面带歉意地说,陈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深夜造访,打扰你们了!

我赶忙握住他的手说,欢迎,欢迎,我和我爱人老念叨你们呢,你们这么大的名人,能到我们家来坐坐,真是难得啊,那简直是给我们赏光呢。这时,赶到身边的爱人,也连忙客气地应承着,而徐夫人早已把待在过道里的我儿子一把拉住了。

客套了一番,徐夫人拉着小靖坐在她身边,一直不放手,两只眼睛也一直盯着我儿子,好像,我家中,只有这个儿子,儿子他妈、他爸都不存在似的。我再一看,徐夫人今天的打扮也非同寻常,穿着一身亮丽的像是舞台上唱歌用的如巧克力质地的大摆裙,脸上化了淡装,显得更加年轻漂亮,胸前还特意别了一支硕大的、镶嵌着紫宝石的胸针,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一丝不乱,这些都说明,他们是特地来拜访的。可是,可是时间不对啊,我看看自己,再看看爱人,两人都 穿着睡衣,我真有些害羞,爱人也脸红地只是递茶递烟,不敢抬头。她的头发乱蓬蓬的。

坐定之后,还没等我开口,徐先生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们。我一看,照片上是一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鼻子棱棱的,白白的皮肤,笑眯眯的,靠在一辆摩托车旁,一手抚着车把,一手伸出两根指头在眉间做着军礼的姿势,样子超酷。爱人也拿过去端详了一会儿。

我和爱人都很奇怪,这是你们的儿子吗,长得太帅了,怎么没回来?还在国外吗?爱人连珠炮似地问道,她就是话多。

徐夫人刚要把头转过来,徐先生一把就把照片从我爱人手中“抢”回去,重新揣进了口袋。这个动作把我和我爱人都吓了一跳。

呵,对不起啊,太鲁莽了,这个不能让她看到。徐先生表情凝重地说,他呷了一口茶,唉,不满你们说,我们两口子之所以会选择这个较偏远的城市来定居,其实是为了躲个清静,没想到,一到这儿,还是被人们围住了,整天也不得闲,而且,没想到,我爱人还把你们麻烦成这样,真是对不住啊。

我们连忙说,没有,没有,不麻烦,你爱人也是疼爱孩子嘛。

没想到,我们这一句话,徐立夫,这位享誉世界的大经济学家,竟然在我们这对平民百姓面前――哭了!我和我爱人面面相觑,都非常吃惊,爱人赶紧抽出纸巾递给了徐先生。

你们看到了吗?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小靖,随着徐教授的话语,我们扭头一看, 徐夫人的手正不住地抚摸着靖靖的脸,而靖靖局促地在她的动作中羞红了脸。这么晚了,非要闹着来看看小靖,说看不见小靖,她就不活了。

我看态势这么严重,不禁问道,尊夫人她……

她精神不好,动不动就犯,徐教授显然已经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缓缓说道,她原来也是国内一流的歌唱演员,和谁谁、还有谁谁谁都是同学,后来,认识了我,先是在伯克利分校陪读,后来,又跟去了纽约,最后,在洛杉矶安了家,有了孩子,叫小虎。可以说,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她放弃了自己的专业和事业,你们想想,作为一名歌唱家,这种选择是多么艰难。

那后来呢?我爱人有时就是这么性急,我暗暗地用手指碰了一下她,她察觉了,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往教授杯子里续了点水。

我们的孩子聪明懂事,人又活泼,继承了他妈妈的所有优点,歌唱得好,喜爱戏剧和体育,还喜欢摩托车,野外探险,在高中时就参加了乐队和戏剧社,到了大学,那更是如鱼得水,再加上这个孩子感情细腻,很多人都特别喜欢他,他是我们的骄傲。

哦,那确实非常优秀,我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而没有拦住的是,我爱人又唐突地冒了一句,那你孩子现在呢?

前年,弗吉尼亚大学校园枪击案,我的小虎被击中……没能……挽救过来,说着,我看到这个在人前如此尊贵的名人,痛苦地将脸埋进两个手掌中,身体不停地颤动着。而在一旁亲热小靖的徐夫人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突然也开始嘤嘤地哭起来,弄得我的鼻子酸酸的,而我爱人在给他们递纸巾的时候,自己却哭了起来。我赶紧用手戳了一下她,你干啥,还不快劝劝徐夫人。还没等我爱人张嘴,靖靖拿着纸巾对徐夫人说,阿姨,你别哭了,结果,徐夫人抱着我家靖靖哭得更起劲了。

从此以后,她就落下了病根,精神就不对了,我在美国求助了很多医院,只是能够稳定她的病情,但她内心的伤痛却永远无法弥合。徐教授缓过劲来,继续低声说着他们的事,原本我们在洛杉矶有一套别墅,可看到她越来越封闭,整天到处买我儿子生前用过的那些东西,可堆可堆地往家里买,说是要等到儿子回家用。我害怕了,决定放弃一切回国,我和她的籍贯,我们都不想去,认识的人太多,难免触景伤情,所以就选择了这座城市,想住到小区里,人多,也能让她再接触接触人,对她的病有好处,没想到,反而给你们制造了麻烦。她是把小靖当作小虎了,才这么喜爱小靖,请你们原谅她的莽撞。

面对徐教授的诚恳道歉,我们俩都沉默了。

徐夫人的手还紧紧握着小靖,两人靠在沙发上,有一刹那,恍惚中我觉得靖靖就是那个英俊潇洒的小虎了。我突然想起了“孤寡老人”这个词,也想起了领导所说的困难,想起了那一柜子没有动过的好东西,还有电视访谈中教授的一时语塞……

我爱人,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徐夫人,两个女人的眼泪又开始无声地流淌……

热点推荐

上一篇:一直很安静

下一篇:如何对幼儿进行德育教育论文 幼儿园关于德育教育之类的论文

最新欢迎新领导上任讲话稿精选 队伍教育整顿严守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