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言感受文化

曾经教老外中文课，讲到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个学生举手：哥哥弟弟，奶奶外婆一定要分清楚？

最怕问到这些属于咱们的基本常识问题，说起来简单，要讲清楚一扯三千里，费好多口舌。儒家伦理观，儒教对中国观念的深远影响，孔夫子奠定君臣父子等等长幼次序，说得自己都有点稀里糊涂，心想，光兄弟姐妹觉得麻烦，还没告诉他们表哥堂姐二姨三叔四姑姥姥的区别呢。确实，美国人提到兄弟姐妹，一般说brother如何，sister如何，且叫哥哥姐姐都直呼其名。至于爸爸妈妈的妈妈，一律都说grandma如何如何，叫堂兄妹表兄妹都只一个cousin，让记奶奶姥姥堂表之类的，观念上一时真转不过来。

心中暗笑，别说自家亲戚得分清，连社会上相干人等梅姑发哥小燕姐琼瑶阿姨，好像全有亲戚关系，连麦当娜也能叫麦姐。这事跟美国学生解释清楚，得费多少口舌？还有某叫师，某叫爷，某称大哥，某老弟，某能称老，某能称公……

港台娱乐圈最七姑八大姨恁清，读者们在娱乐版老读一家子事，混得久都升级姐、姑、叔、哥，年轻些都叫小名，东东西西，男子年龄比女方小谈恋爱的话，得认姐认弟，老“花花公子”玩儿，得有个干女儿……

有些，转换到英文，整个一个“迷失翻译中”，好多词没有。姐弟恋怎翻？翻译不好人家说乱伦关系！梅艳芳叫Auntie May？有多少人都叫“老师”？美国人只学校里老师叫老师，或者如果一个人是职业教授叫某某教授，其余时间没事互相不叫老师，有距离一点按名称称呼，先生小姐某女士等等，近乎点的都直呼其名。比如能想象一个摄制组人管斯皮尔伯格叫斯皮尔伯格老师？要叫斯蒂夫，要么斯皮尔伯格先生，没有斯老师、斯导演这种叫法。

或许中国人的称呼里透着文化人情味，透着一份亲切，但这东西没法传译，一传译笑话百出。比如有次在中文电视上看播音员谈美国汇率问题，当提到格林斯潘的名字，播音员不说格林斯潘先生，说“格老”。格老？美国人不懂。播音员当然是出于对格林斯潘年龄地位尊敬才称格老，翻成英文变成人身攻击，怎么谈联储严肃问题说起格林斯潘年老！年老跟联储主席有什么关系？

中国人对长幼有序意识根深蒂固，年龄问题永远是个情结。先前老压小，小的一闹解放，拼命打倒老的。美国干工作都论能力，年龄根本不用写在履历上，年龄不重要。记得前几年ABC主持人芭芭拉·华特斯宣布提前退休，说七十几岁，真让人一愣，印象中她老六十岁，没想过她如此高龄，如果中国媒体上，肯定得出现“华奶奶”字样。美国新闻主播年龄都不小，是不争的事实，新闻人一旦牌子创出，位子坐得牢，倒比总统做得时间长，总统四年一换，美国三大台主播们都历经数届总统。纠其原因，新闻强调信任，一旦主播在观众中确立了信任度，电视台不愿随便换人。总统涉及政策问题，四年一换保证法治非人治。

跟芭芭拉一起主持《20/20》节目的是个四十岁男主播，与芭芭拉主持的时候一起聊天，当面直呼芭芭拉名字，不会叫华特斯女士，也不会叫华特斯老师。

而在国内，好像只要混出点名目就得叫老师，自己不知怎么居然这么快有了被叫老师的资格，倒真有些不习惯。在中国伦理观念熏陶中长大，对家中长辈都懂执晚辈礼，且成为一种习惯。翻报纸，发觉新闻采访对采访人年龄总要有种说法，比如做音乐如果上点年纪的一定要提到老，做政治如果同样年纪一定要提到年轻。反过来想想，如果学美国人“没大没小”，恐怕不成，他们的没大没小里面有解决互相礼貌尊敬的方式，脱离语境硬搬过来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看到电视上索菲亚·科波拉上查理·罗斯的谈话节目，两个人谈比尔·莫瑞对《迷失翻译中》一片的重要性，一口一个比尔。按中国说法，比尔是索菲亚的前辈，索菲亚当会说“莫瑞老师”或“莫瑞叔叔”。边看电视边上中国网看新闻，看到某大片导演主演都叫老师，要顺口翻译给美国人听，本来挺正经一事，便成了喜剧，或许文化转换总要失去一些原意义。最后给分不清奶奶姥姥的学生建议，用中文列一个家系表，贴床头，死记硬背，别无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