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回收站

・1・

“我的小祖宗，你这房间怎么这么乱！干脆窝里吃窝里拉算啦！你看看这垃圾袋这么长时间也不扔，都生虫子了！”

秦海捂住耳朵。

“我命真苦啊，养了你这么个懒鬼！”秦海妈翻开被褥，“瞧瞧这内裤袜子都塞这了，你晚上睡觉不熏得慌啊！”

唠叨，没完没了的唠叨。没十也有九，这个年龄的妈妈多数都爱唠叨，从早到晚不知疲倦。但是，别人的妈妈肯定要好过自己妈，秦海想。比如张乐旗的妈妈，上次去他家见过一回，对张乐旗讲话时低声细语，长得漂亮，做饭好吃。李文的妈妈也不错，之前见到她一次性给了李文5000块零花，据说那还只是他一周的花销。而自家妈妈爱唠叨不说，皮肤蜡黄，身材矮胖，做的饭菜里时常出现头发丝，要点零花钱需费半天口舌，每笔花销还要记账汇报。想到这里，秦海心里只有羡慕嫉妒恨。

他尽量不去听身后的唠叨声，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电脑上，却是徒劳。恰巧此时QQ滴滴作响弹出对话框将他解救。“秦海，现在不忙吧，给你推荐个不错的网站，保证有意思！”后面粘贴着一个网址，消息是同学萧华发来的，秦海平素跟他交情颇浅，加QQ只是走过场，从没说过话，不知道他给自己发网站干嘛。他迟疑一下，点开网址。

黑屏，约有30秒的黑屏过后，响起一段怪异的敲击音乐，秦海赶紧戴上耳机。屏幕上的黑色渐浅最后化为灰白。几个黑体红字了无生趣地滚动到屏幕中间――人生回收站。

・2・

秦海按下ENTER键。

“人生中有无数次错过，也有无数个身不由己。给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回收难过，新建喜悦，回收失败，新建成功，点击上传资料……”边缘带着毛刺的字体从屏幕中心浮出，这个网站制作之简陋简直不堪卒睹。秦海干笑一声，关掉网站。

“成天就会对着电脑傻乐。”秦海妈嘟哝一句，“我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就回来，赶紧把寒假留的作业做了，等会我回来检查！”她说完便提着购物袋出门去。

秦海轻嗤一下，脑门发热，再次打开网站。这回没有黑屏过渡，直接跳到上传页面。他向来是不信也不屑去相信这些的，这会却鬼使神差地按下上传按钮。

“请写下你想回收的对象名称，可以是一件物品、一个人、一次经历或一段记忆。”

按照提示，秦海在资料项里填上妈妈两个字，过后又觉得不够庄重，改作母亲，点击下一步。

“请上传您母亲的照片。”

秦海轻笑，这网站还挺智能的。他从文件夹里找出一张去年和妈妈的合照，裁去自己的部分，上传到网站。蓝色进度条慢慢走到100%，随着叮的一声响，屏幕上出现一个硕大的银色垃圾桶，妈妈的照片抖动着飞进去，那粗糙的FLASH动效再次令他发笑。

“确定回收吗？”

他没有犹豫，点“确定”。只不过是一次无聊的宣泄罢了，他想。伴着“哗啦”声，妈妈的照片在垃圾桶中缓缓隐去。

・3・

“想新建一位母亲吗？”提示在继续。

反正已经玩到这步了，就继续玩下去吧。秦海将鼠标指针移到新建按钮上，按下。到达新建页面网站突然精致起来，淡雅绿色背景点缀六角雪花，雪花旋转着落到页面底部，仿佛撒下一把种子，长出一簇小绿苗，绿苗顽强地向上生长爬满页面，开出七彩喇叭花。似乎预示着新生命的迸发。一个轻柔的女声在耳边低诉着：“请点击下一步。”秦海照做。人体长相和身材的模拟3D拼图呈现在眼前，敢情现在才开始重头戏。

秦海细心地组合理想中妈妈的长相和身材，保存后网站系统又提示他写下性格简介。

“就要一个给零用钱大方做饭好吃并且从不唠叨的吧。”秦海自言自语道，好像真的入了戏。

妈妈已经走了快3个小时了，她拿购物袋一般只是去就近的超市买东西，来去不过十几二十分钟。哪怕路上遇到熟人攀谈几句，也绝不会超过10分钟。

秦海开始忐忑起来，莫非那个网站真的发挥了效力？他嘲笑这个闪现的念头，心却更加惴惴不安。

有人在开门。秦海坐直身体支起耳朵聆听客厅里的动静，脚步声渐近。

“还在做作业吗？”门还没开，轻柔的女声抢先飘进房间。与那个网站背景提示音的声线一模一样。跟着门把手转动，一个女人探身进屋，坦白可亲的脸化着淡妆，笑容和蔼，和秦海拼图造成的长相亦是一模一样。秦海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这就像是一场梦，而且是好梦。

“这个月的零花钱拿去。”女人，现在应该叫秦海妈了，她伸进一只攥着钱的手，秦海赶紧过去接住。秦海妈笑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厨房做饭。秦海忙数手里的钱，3000块，比不上李文妈出手阔绰，但对他来说是大大的够用了。

希望这个好梦永远别醒，秦海嗅着厨房飘来的与往常截然不同的饭菜香味心中暗想。

・4・

丢开作业尽情玩，不受时间束缚，没有人跟在身后念叨，这正是秦海梦寐以求的。钱一旦花完只要跟新妈妈开口，二话不说立即把钞票递到手中。短短几天时间他就添置了平板电脑、手机还有最新的游戏主机。

眼看着即将开学，寒假作业却连十分之一都没完成。秦海终于开始着急，不过他另有妙计，自己写作业耽误时间又费气力，网上代写作业便宜还能快递到家。秦海已经联系好了一家，第二天就能把写好的练习册寄过来，但需要提前全额付款。反正手里钱多随便花，秦海想都没想就将钱如数付给卖家。第二天果然收到一个包裹，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却是一叠白纸。秦海恼羞成怒，跑到网上发差评，卖家无动于衷不说，还派了许多人打骚扰电话恐吓他。假期就只剩下两天了，自己就是通宵达旦也无法完成这海量的作业。秦海走投无路，想到了妈妈，妈妈是老师，很久以前有一次因为他生病烧的头昏脑涨，作业没法完成，还是老妈熬夜帮他赶完的。跟她说说，她应该愿意帮忙。

秦海赶紧跟新妈妈提出这个要求。

“做作业？我可不会。”新妈妈眨眨眼，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电视。 秦海有些诧异：“那你会什么？”

“我会做饭。”她说。

“还有呢？”

“没了。”

“没了？”大概是因为之前完全沉浸在游戏里不出卧室，不然就整天在外陪狐朋狗友疯玩疯闹，直到这会秦海才发现屋里有多脏。生活垃圾从垃圾桶中溢出来，散发恶臭，周围不断有小苍蝇在盘旋。脏碗筷堆积成山，洗碗池和抽油烟机上都挂着一层厚厚的油脂。沙发套床单枕头布满黄渍。而秦海的新妈妈就那样若无其事地坐在脏沙发上吃水果，果汁滴落在衣襟和地板上，吸引来几只苍蝇舔舐。秦海忍不住一阵阵地作呕。

“那你靠什么生活，你给我的钱都是怎么赚的？”他问。

“我不知道，钱就在口袋里，掏就是了。”她看也不看秦海，完全被电视剧所陶醉。

秦海气不打一处来地吼道：“都怪你之前没提醒我，让我玩的连时间都忘了！我要是做不完作业会被老师罚加倍做，还要请家长的！”

“是吗？”她终于将目光从电视转移到秦海身上，“那也没办法，我又不是那种爱唠叨的家长。”

・5・

秦海是单亲。

秦海爸是警察，在他很小的时候因公殉职。秦海妈当老师工资不多，主要靠下班后的一段时间和节假日偷偷办补习班来贴补家用，风险高利润高，同时也辛苦。但即便这样她从没让秦海穿过旧衣服旧鞋，电脑也是最高配置。秦海妈自己倒不舍得买高级化妆品，只用最廉价的袋装雪花膏，衣服也是便宜的批发货。秦海坐在肮脏的卧室里，越想这些越感到悔恨。不就是爱唠叨么，不就是不漂亮么，儿不嫌母丑，这是幼儿园小娃娃都懂的道理，而自己却……秦海忍了忍，没忍住，流下泪水。

说到底还是赖那个该死的网站，还有萧华那个该死的家伙！

秦海在收藏夹里找出网站，希望从中找到撤销回收的方法。把整个页面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都没找到还原键，他感到灰心，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既然可以通过回收旧妈妈来换新妈妈，应该也能用新妈妈换回旧妈妈吧。秦海按照第一次回收时的操作方法将新妈妈回收，又按照旧妈妈的长相性格新建了一个妈妈出来。不知道这一切能否恢复原样。秦海躺在床上，既期待，又畏惧明天的到来。

・6・

“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一双手将裹在秦海身上的被子一把扯掉。秦海睁开眼，那张熟悉的，蜡黄的脸生气地盯着自己。他忍不住张手上去抱住妈妈，哭起来。“干什么玩意，发什么洋贱！赶紧洗脸吃饭！”秦海妈推开秦海。

“妈，我作业没写完……”秦海嗫嚅着说。

“我就知道你一发贱就没好事，行了，赶紧起床吃饭，等会我帮你一起写！”妈妈说着，收走了脏床单和被罩。

秦海坐在床上擤干净鼻涕，兴高采烈地下床穿衣服，却一脚踩空不省人事。

等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倒在一片白色砖地上，双手被缚在背后，脑门紧挨地面。

“因您违反网站协议，将被网站回收，一切解释权归网站所有。”提示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协议，什么协议？”秦海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完全动弹不得。

“第二条用户协议，每个用户仅可以使用一次回收功能，切忌贪心，违者将得到自身被回收的惩戒。”提示音说。

“什么？可是我根本没看到这条协议，不能作数的！”秦海反驳。

“在资料上传页面写着具体的用户协议。”

秦海努力回想，似乎的确有这么个协议，只不过自己压根没仔细看。

“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不会再使用回收功能了！”秦海哀求。

“可以给您一次拒绝回收的机会，前提是您必须将网站链接发给其他人，对方需要进入网站并完成一次回收，才可以取消此次针对您的回收请求。”

“好好，我马上发！”

秦海抬起头，他仍坐在床上，身上衣服刚穿到一半。

发给张乐旗，或者李文？又或者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萧华？没准萧华已经完成过两次回收了，不然从来不跟自己说话的他怎么会破天荒的跟自己套近乎还发个网站过来？这个害人精！

“怎么还不洗脸啊，等会菜凉了！”秦海妈在外面催促。秦海突然豁然开朗，或许等一下可以教老妈怎么用这个网站，把没写完的作业回收，新建完成的作业，这样不仅能解决作业的难题，一切一切也将完全回到从前，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