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力的响动(组诗)

一块石头从坡上滚下

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从坡上滚下

开始慢条斯理的样子

后来越滚越快

砸向一片刚探头的花草

啃食的老牛调头就跑

两只喜鹊扇着翅膀

在空中惊叫

石头射箭一般，飞向

沟里的一株杨树

撞破一块春天的嫩皮后

落入静寂了一冬的水库

制造这场惊动的人

一直没有露头。思考不得不换

角度，地球都在自转

石头会不会也走出原来的位置

车过高家渠

从没有过的安静

井台上，汲水的麻绳沤断多时

八十里山梁，听不到羊群

啃吃青草的声音

不弯腰的苇子能有几株

疾风吹来，一字儿伏倒

听命于退耕还林，土地情结再深

也只好放下锄头镰刀

进城，入住高楼

一只草囤扔在路旁

预示着再不会有人装车送粪

残墙头，几只习惯于檐下生存的麻雀

在默默怀念往昔。一条老黄狗围着院子

废墟

嗅来嗅去，十有八九失去豢养它的主人

与这个叫高家渠的村子命运一样的

依次走下去，分别是王家梁、李家塔、吴

家湾

屈家壕、苗家沟、田家圪卜、敖家圪洞

……

深夜，那些生命里的响声

风睡了，满塘水睡了

忽然，青蛙叫两声

月睡了，星星困了

一只鸟匆匆掠过天空

漆黑的夜晚，可以藏起影子

但扼不住喉咙

家人的梦呓里，灯下翻书

真不想让静谧受到磕碰

无奈，响声在预料之外接踵而至

铝合金窗在不规则的温差中呻吟

受潮的家具，发出扭曲的疼痛

时钟的秒针表现出亢奋

一列火车在不该来的时候开过来了

楼下，几十辆小汽车的报警器被惊醒

如同一只老鹰扑下来时

母鸡发出恐惧的叫群……

安静里，不是所有的事物都能合上眼

生命总有响声

赵家沟

贴在小镇的睫毛上

深七八里

躲开饥荒的一条口袋

进出的脚印长出满地茧子

十来岁时走进沟里

捋榆钱儿，摘野果子，掏苦苣菜

感恩的心再没从皱巴巴的日子里

走出来

如今，高速公路碾过它的后背

颤颤巍巍，已难以自理

满沟的鸟儿举巢出走

连一声鸣叫也不留得

沟门口，两位老者正在晒太阳

我捕捉到将来自己相似的影子

一双翅膀最终回归于此

我凭什么再飞

王满成

娘生就，脚下带风

一辈子不曾有过消停

或赶一辆车，或吆一坡羊

分秒不差，天天出现在黎明的豁口

今天，终于老得

让他安静下来。步子越来越慢，越来越小

不由得让人想到，秋末

一条带几分僵硬爬行的蚯蚓

没有比腿脚不听使唤

更难过的事情。昨天，我亲眼目睹

他实在没力气支配自己，一屁股

坐在阳光里的一幕

镇上的人说，都因为他过去走得

太快的原因。其实不尽然

一只苍鹰老了

终归要退出天空

我始终珍藏着一粒种子

粮食的身世和意义

已被收割，基本上再没播种

据说，天下的粮仓满满溢溢

从此风调雨顺

曾经被蛇咬过，想起来就隐隐作痛

因此，我始终珍藏着一粒种子

一个茶叶罐，一层干燥剂，放入种子

封紧。远离日光高温，轻易不开启

虽然只有一粒，让我心存

一汪汪庄稼一囤囤粮食的自信

唯有粮食支撑春秋

金钱、别墅、宝马之类算不上财富

知觉近乎丢失，今日大吃二喝的背后

我们离真正意义上的粮食越走越远

这些，能否算作我珍藏一粒种子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