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妮的等待

白马滩不产白马，产土豆，紫皮土豆。

紫皮土豆得益于滋养它的土壤，这里的土壤呈黑黄色，黑黄色的土壤不大钟情于别的庄稼，只钟情于土豆。于是，这里出产的紫皮土豆远近闻名。

这一年夏初，泥瓦匠李库去城里卖土豆时，抱回了一个女婴。女婴来自于他一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

亲戚一次性将女婴卖断给了李库，李库获得了一笔据说是种十年土豆也挣不来的收入。泥瓦匠李库和他的婆娘感到天上掉馅饼了，不仅赚了一笔，还收获了一个女儿。这倒贴本的事他们还从未遇到过。

女孩来的正是时候，李库家有两个“光葫芦”，他和他的媳妇正一门心思地盼着能有一个女孩呢。

可女孩被李库夫妇宠爱了不到半年便暴露出了缺陷。

他们隐约知道，这孩子是她爹妈没通过法律程序不正当地结合诞下来的种，而且生下不久便被人发现智力有问题，个头也长不高，走路有点头重脚轻。

她上学了，却什么也学不会。和小伙伴玩的时候，小伙伴们都叫她“野娃”，说她一生下来就被扔了，她没有妈妈。

她流着泪去问母亲，母亲让她去问父亲李库。李库开始不吱声，终于有一天，李库被问烦了，便脱口而出：“你是从城里来的，你爸爸是个骑摩托的，过些日子就来接你回城，快到大路边等去！”

在学校里，老师教的话她一句都没记住，可在家里，李库的这句话她全记住了。

李库家住在白马滩的台上，她站在高处就能望到脚下三级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她把每个骑摩托的人都想象成自己的爸爸，她梦想着有一天能被爸爸接回城里。

这一天，她一早就起来朝路上观望，她望见河边的一片空地上搭起了几个红红绿绿的帐篷，旁边停放着几辆摩托车。

摩托车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她就朝帐篷的方向赶来。帐篷里蹲着几个钻沟溜渠的驴友，男男女女，在休息、吃东西。她双手扶腿，弯腰站在帐篷外向内痴痴张望。

蹲在最外边的大高个儿顺手掰了块面包给她，她接过面包，也蹲下吃了起来。吃完了，把双手放在衣襟上擦了擦，吧唧了几下嘴巴后，甜甜地喊了高个儿一声爸爸。

一帐篷的人都惊得停下了咀嚼的嘴巴，随后爆发出一阵哄笑。一个没结婚的小男人也把食物递过来，讨要一声爸爸。她准备喊，却刹住了。估计，她心里，爸爸应该只能有一个。

“瓜女子，几岁了，我带你进城给我当娃好不好？”高个儿逗她。

“嗯，好！爸爸开摩托车接我进城呀！”她低着头，一笑。

一个女驴友给了她一块巧克力，她接过来，拿在手里看来看去。

“没见过吧？快吃，这是巧克力。吃了巧克力，你就得管她叫妈妈了！快叫一声妈妈！”大伙儿边吃边开玩笑。

“去你的！我还没结婚，哪有这么大的孩子？”女驴友朝每个男驴友的腿上踹了一脚。

她没吭声。小伙伴说她生下来妈妈就死了，李库也只告诉她有个开摩托的爸爸，她记忆中没有妈妈的概念。

又过了一会儿，驴友们开始架起锅煮方便面，她站在一边瞅着他们做饭的动作。

“瓜女子，吃饭不？香得很，还有火腿肠呢！”高个儿问她。

她慢慢凑过来，高个儿给了她一根火腿肠，说：“快吃，吃完带你进城呀！”

她“嗯”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呆板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光。

“这个傻妮没准和你前世有缘呢？要不怎么喊你爸爸？”驴友们全聚到一起开高个儿的玩笑。

“没准是，可惜是个傻瓜瓜！”于是大家又哄笑起来，她拿着火腿肠就回去了。

谁也没料到，不一会儿，她又来了，怀里抱着一件棉袄。

“大热天的，你带棉袄干啥？“

“爸爸开摩托，接我进城啊！”

大家又狂笑起来。

“哎，我说啊，咱们别开这瓜女子的玩笑了，怪可怜的，让她家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是人贩子呢！”高个儿严肃起来。

“快回去，傻妮子，回去把棉袄放下，我们就带你进城。”

“嗯，能成！”瓜妮子快步跑回去搁棉袄。再来时，她跑得满头大汗，脸红得像个红富士。

可帐篷已拆了，空空的河滩上只留下几个空啤酒瓶和一堆尚未燃尽的灰烬。她朝四野里看，周围空荡荡的，有几个彩色的塑料袋在风中翻飞。

“傻妮子，你爸爸不开摩托，现在开汽车了，哪天开汽车接你回城啊。”李库有一天摸着傻妮子的头说。

李库改了口，是想给她留个念想。

路上的汽车比行人多得多，她不知道属于爸爸的车到底是哪一辆。

日子一晃过了好几年。

又一年早春午后，李库带傻妮子去地里收土豆，傍晚收工归来，刚上公路，一辆黑色的轿车便闪电一样开了过来。

傻妮子扔下锄头“呼啦”一下扑了上去，她在汽车拔尖的刹车声中轻轻地飞了起来，飞进了路基下她和李库劳作了一下午的土豆地里。

没有人相信这样的巧合。坐在汽车里的人其中有一位正是当年将她贴本送人的她的父亲，他是陪同几位农业专家来白马滩考察紫皮土豆基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