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闽南社会生活的殖民视角：麦嘉湖的《竹树脚》文化论述

晚清闽南社会生活在文献上呈现了本土叙述与西方叙述两种论述架构的交互映照，其中西方叙述以西方人通过在地观察和空间移动对晚清闽南社会的描写，为研究晚清闽南社会提供独特的历史镜像。麦嘉湖的《竹树脚》（Beside the Bamboo）为此类文献代表作，该书没有延续浪漫东方想象，而是以其独特视角写出晚清闽南的社会生活与历史风貌。

《竹樹脚》目前尚未中文译本出版。作者麦嘉湖（John MacGowan），1866年来厦门传教，并长期生活在厦门。作者熟悉闽南民俗风情，出版了《厦门方言中英词典》（English and Chinese Dictionary of the AmoyDialect）、《现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Men and Manners of ModernChina）等。《竹树脚》于1914年在英国出版。书名来源于其传教教堂所在地厦门竹树脚礼拜堂（现厦门竹树堂）。竹树脚是闽南话，意思为竹子旁边。作者通过个人视角切入晚清闽南社会经济和民俗风情，主要通过以下几个层面来论述：

首先，对晚清闽南封闭性社会逐渐开放进行论述。作者提到：数百年以来，他们都不曾允许来自其他国度的人们将目光探进他们的前庭，或是一瞥后院风光。而如今他们敞开大门，对英国人投以欢迎的微笑。接着作者描述当时厦门商贸。厦门港是中国沿海最为繁忙的地区之一，来自世界各地的船舶在这里停靠，场面壮观。既有来自英国利物浦的大轮船，一边卸下货物，一边装载一箱箱的茶叶；也有飘扬着星条旗的大型邮轮，把在这里装载的水仙花球运往旧金山，送往美国千家万户。同时，还有挤满了苦力的船只，将他们送到新加坡和马来西亚槟城。上岸后，作者写道我们想象着规模如此之大的城镇，必然有一条通街大道，却只看到一家家凌乱散布的店铺。后来经人指点，才知道几英尺外一块宛如狭窄的泰晤士隧道的空地就是城里的主路，几家最高级的店铺和最赚钱的商号也在其中。我们跟随者川流不息的人群走入这条街道，几分钟后，就感受到了东方的魅力。我们缓缓前行，饱览沿途奇异的景象。

其次，作者通过东西方对比视角，描写了当时的家庭和家族关系。作者写道，中国人并不信奉年轻貌美的仙女，而是推崇年迈老成的男性神仙。这与西方的神灵系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中国民居面积不大，房间又少，我们可能会想当然地认为中国家庭规模很小，但事实并非如此，甚至通常恰恰相反。中国盛行的宗族和家族体系都有一个目的，就是开枝散叶，扩大规模。其方法就是毫不动摇地执行一条原则，且极少违反。这条原则就是儿子不得另立门户。女儿出嫁后即归入其丈夫所在的宗族，儿子则将媳妇迎娶回父亲的房子，从而壮大其家族和宗族。我熟识的一名中国人，家里有百人之多。他是中国的模范公民之一。他为人谦逊，但当我问起他家里有多少人时，他的眼里不自觉地浮现骄傲的神色。他走在路上时，人们纷纷以崇敬的目光注视着他。除了他之外，没有哪位战士或是官员，甚至是富翁，能使人们如此自然地表露敬意，而这只因他家里有一百种声音汇成的乐章。为了描述家庭生活情况，作者描写了一户典型的中式家庭王家，并与西方家庭进行了对比。这个家庭由丈夫、妻子、丈夫的母亲、以及一子一女组成。在描写这户人家的夫妻关系时，作者写道：夫妻双方对彼此极其重视，但在她被花轿抬进他家之前，他们根本素未谋面。倘若在有他人在场的场合见到他们俩，你绝对想象不出他们彼此之间有一丝一毫的牵挂。他们既没有眼神往来，也没有言语交流。女方的心里充满了对她温和英俊的丈夫的爱意，但却丝毫不敢流露。悠久的东方文化不可撼动地要求必须用漫不经心和倨傲慢待来掩饰男女之间的情意。关于婆媳关系，作者写道：婆婆是地位最为重要、权力最大的家庭成员。几乎在每一户中国人家，年轻的媳妇最害怕的人都是婆婆。在英国，年轻人一到年纪，就会开始计划着另立门户。他租一套房子，娶个媳妇，共同建立家庭。很少有年轻的夫妇愿意和父母住在一起。而在中国，这种情况是闻所未闻的。儿子们会将新娘迎娶回家，共同生活，共同接受长辈的支配，只要长辈在世，长辈的意愿就是法律。儿子们无论长到什么年纪，都不可能自由地随心所欲。作者对家庭细致描写，现在的闽南乡下仍是有迹可循。

最后，作者对日常宗教信仰进行详细论述。写道：中国人有非常强烈的宗教信仰。在英国，我们有时会遇到不信仰上帝、也不相信天堂和地狱存在的人。他们自称为无神论者，或是不可知论者。而这样的人，我在中国一个也没见到过。他们信奉的神明数量众多，但广受敬拜，最常出现在居民家中的不多。接着作者重点介绍了最具代表性的三位神明。首先是灶神。据作者介绍，灶神密切关注着家庭成员的一举一动，听到有趣的事，灶神脸上会浮现内敛的微笑，而如果听到或看到无礼的事，灶神则会皱眉，留下磨灭不去的阴影。到了岁末，灶神会上天宫向玉皇大帝汇报这户人家一年来的表现。另一位则是土地公，这是一位非常重要的神明，人类生活的土地均受其管辖。不止庄稼，就连埋在地下的矿产，也是其看护的财富。永远清醒的神龙和地下的鬼魂，也都受土地公的驱使。当疫病流行，哀声遍野，不堪承受之时，人们就会祈求土地公的怜悯。作者提到的三位神明中，最重要的一位便是观音。在中华帝国各地供奉的神明偶像中，观音最为知名，鲜少有哪户人家不供奉观音。虽然她是一位女神，而且是外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已经成为在中国最受欢迎、最受敬爱的神明。远东的妇女往往给我们留下地位低下的印象。但观音在中国具有如此深远的影响，令这一印象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而且不止妇女信仰观音，男性也同样虔诚，信徒遍布大学者、富翁、农民、手工艺人和商人。作者认为，中国人除了以模糊暧昧的方式，否则从不对未来加以讨论。那么是什么力量来防止社会堕落腐化，群魔乱舞呢？确实有这样的一种力量，而且是一种神圣的力量，那就是良知。这一美妙的力量代替了上帝的作用。这是这个伟大的帝国最强大的道德力量。其至高无上的地位无人可以否认。

总之，麦嘉湖在《竹树脚》中，通过日常琐物描写，生活化观察视角，再现了晚清闽南文化历史风貌。其个人书写记忆，多元而细致地展现晚清闽南风俗，为研究晚清闽南社会生活提供历史镜像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