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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先锋文学到中国传统

小编:

东君典出屈原《九歌》,意谓太阳也;以此为名,可知其胸襟与志向。东君经历丰富,迄今其志向凡有三变:起初立志作画家,然而未成;之后想作武师,某次比赛中被对手打倒,亦改变了主意;终于弃武从文,成了作家。

纵览东君创作,可知他经历了较长的先锋文学阶段,但近年逐渐向中国古典寻求资源。由于所取资源不同,东君的小说创作前后呈现出极为不同的风格。东君的抉择我以为非常重要,中国当代青年作家谈起西方作家、作品头头是道,但对于中国古典与现代作品却普遍隔膜,以为不足道也。晚清以来,中国面对的最大问题是中西相遇。理解西方是几代中国人的责任,但诸多青年作家阅读的只是西方现代主义作品,这只是西方文学局部的局部。西方现代主义作品较为简单,且这些作品有较强的形式感,一旦学习,很容易上手,亦可较快地运用到自己的写作之中,做到形似。这些作家自以为有得,沾沾自喜,如此造成两个后果:一、根本不理解西方;二、也不理解中国。这些作家凭借的资源只是自己的经历与部分西方现代派作品,如此断难成为大作家。东君“西天取经”之后,回到了中国,试图阅读中国古典作品。这条路颇难,但我觉得如果走进去一点,作品会两样一点;走得再深入,作品还会有变化;虽然没有底,但自己会从中受益,有的人亦会看明白。东君曾评价莫言道:“莫言往传统的深处退一步,就是向世界文学前进一步”。这句话,我以为很好,这也是东君致力的路。

在一次访谈中,东君自述读书历程:“我喜欢读的书的确有点庞杂,但最喜欢读的还是中国古代的笔记小说、欧洲现代派作品(包括诗、小说、戏剧)。我从海明威、卡佛那里学会了如何使用隐匿材料;从贝克特、加缪、图森那里我学会了如何用一种冷静、低沉的语调说话;从蒲松龄、博尔赫斯、周氏兄弟那里我学会了如何更简洁地调遣文字;从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那里我学会了如何尊重本国的传统文化,使之有效发挥。早些年,我写作之前要先看看博尔赫斯或卡夫卡,现在呢?我是写完一部作品之后再看看他们。一前一后,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1]解析这个书单,可知东君目前状态与所居之境界:东君有文人的气息和趣味,故喜谈禅,喜书法,亦喜古琴。东君目前的气象较之于从前已然两样,此前他写作之前看博尔赫斯、卡夫卡,彼时在他们面前是小学生;现在东君写完作品之后再看他们,有欲与博尔赫斯、卡夫卡一比高下之意。但是,我觉得东君欲与之比较的人还可以再变化,可以抛开博尔赫斯、卡夫卡,再上一层楼,再上一层楼,文人气息固不错,但还是应该抛却,若能如此,作品又会两样。

东君的《人・猫・狗》(《大家》2000年第2期)、《昆虫记》(《西湖》2005年第6期)、《荒诞的人》(《上海文学》2007年第11期)、《鼻子考》、《恍兮惚兮》等是典型的先锋文学,作品所呈现出来的荒谬感、父与子之间紧张的关系、变形手法等透露出加缪、卡夫卡、博尔赫斯等人的影响。

《昆虫记》之名借用自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同名作;法布尔乃记昆虫,东君则是昆虫自记或记自。东君以变形手法写此小说,以跳蚤视角看世界,以跳蚤之言批评世界。跳蚤历经农村和城市两种天地,感受截然不同。这是一只愤怒的跳蚤,它指天画地,批判现实,东君隐喻之意跃然纸上。

《荒诞的人》较为典型地体现了东君先锋小说的特点,这部小说主体有二:一,紧张的父子关系,至于不可调和。这篇小说中父子冲突比比皆是,子不仅不为父隐,反而成了医院的帮凶,参与迫害父亲。为了强化父子冲突,小说甚至从形式上都做到父子势如水火,父亲和儿子各自讲述个人的故事,他们没有交通。晚清以来中国文学中表现父子冲突的小说比比皆是,盖因要走出家庭、进入社会,但东君灵感或来源于卡夫卡。二,作医生的父亲因质疑医院摘除心肺手术,被迫害为精神病人,东君更是让父亲成为隐身人,探测出诸多黑幕。“荒诞”云云虽源于西方现代派,但更是映照了现实。《荒诞的人》不是为先锋而先锋,而是批判现实之作,“没心没肺”、被精神病等意象直指现实。之后,东君有一篇访谈,名为《生活比小说更荒诞》,说明了此意。东君说:“正如这部小说的题目,这部小说本身也带有荒诞的色彩。荒诞其实只是一种表现手法,我所着力表现的是一种自我渺小感和存在的荒谬感。……事实上,荒诞的事物早已经在生活中以另一种形式出现过了,那不能解释的部分我只能以异化的手段加以表现。我在叙述中把事物扭曲变形是为了更接近生活的本质。”[2]

《鼻子考》形式别开生面,东君以论文笔法写小说。考乃考证,譬如《宋元戏曲考》、《伏羲考》等皆是严肃的论著。在《鼻子考》中,东君频频掉书袋,但所征引者大多为西方当代理论,可见彼时其知识结构。除此之外,《鼻子考》尚有故事,写了“我”在公司的处境,也写了“我”的情感经历等,缠缠绕绕竟皆与鼻子有关。

《恍兮惚兮》典出《老子》,东君颇喜欢此语,将其用作一本小说集的书名。小说前半恍兮惚兮,莫名其妙,是典型的先锋文学;后半才显山露水,使人知原因与故事。

东君将目光转向中国古典作品之后,逐渐扬弃了先锋文学花哨的形式与夸张的手法,其作品呈现出冲淡、平和、宁静、典雅的气质。东君这一类作品颇受欢迎,孟繁华老师以为这是“清的美学”,给予了较高的评价。浸染古典久之,作品自然流露出与众不同的气质,故东君在当前文坛颇显另类。

就所写内容而言,转型之后的东君小说可分两类:一、写古典世界类,其“东瓯系列”属此,譬如《东瓯小史之侠隐记》、《东瓯小史之风月谈》等;二、写当下世界类,譬如《听洪素手弹琴》、《苏薏园先生年谱》、《苏静安教授晚年谈话录》、《子虚先生在乌有乡》、《在肉上》等。如此分类,只是方便说法而已。其实,东君喜欢以古喻今,其写古典世界类的小说或蕴含着对现实的批判。东君笔下的古代并不光芒万丈,也不是乌托邦;东君笔下的今天也未必那么糟,正与古代类似,有善有恶。 东瓯乃越王勾践后裔东瓯王的封地,大致在今天温州市和台州温岭一带。东君不称温州,而称东瓯,可见其怀古倾向。《东瓯小史之侠隐记》我以为是东君最好的小说,这部小说有熠熠生辉的内容,可证明他读《庄子》确有心得。侠与墨家有关,但因会以武犯禁,故在平时遭禁,非常时期侠可起到除暴安良、维护社会稳定之效。东君所写乃是“隐侠”,真是隐中更有隐者,高手之外更有高手。谁曾料到,名震江湖的剑圣竟会是病病歪歪卖茶叶蛋的糟老头子;但谁更曾料到,盗圣竟是猥琐的、以扑苍蝇为业的吕大嘴。剑圣捕蝉,盗圣在后。剑圣是大隐隐于市,盗圣是“隐于几”,忘记自己是盗;相形之下,剑圣还是小隐,盗圣乃大隐。东君能体此境,故可写于小说之中。《东瓯小史之侠隐记》或有庄子“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之意,剑圣死后,盗贼之乡安靖,“是年春,莺飞草长,盗贼不生”。读罢此小说,可追问谁是《东瓯小史之侠隐记》中的“隐侠”?剑圣欤?盗圣欤?《东瓯小史之风月谈》乃“儒林外史”,儒林酸腐之象跃然纸上,士林不肖者丑态百出,令人作呕。先锋文学时期的东君喜欢动物,走“变形记”一路,借猫、狗、跳蚤之口批判现实;转向之后的东君喜欢借古讽今,《东瓯小史之风月谈》所写乃古代世界,但不知今日诗坛、士林已改观否?《苏静安先生晚年谈话录》可与《东瓯小史之风月谈》对读,这篇小说写当代学林,题头东君引叶芝的诗“我听那些老人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像流水般地永逝了”,可见其意。光鲜明亮的国学大师,背后却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缠缚于名、利、美女,不得解脱。《苏静安教授晚年谈话录》是当代“儒林外史”,是《东瓯小史之风月谈》之当代篇。

东君写当下世界的作品亦有两类,或写雅士,譬如弹琴者洪素手、文士苏薏园;或写俗人,譬如“在肉上”者冯国平。东君在前者身上寄予了美好的理想、赋予了他们高贵的品质,他们超凡脱俗,身上流溢着古典之美;后者沉浸于欲海之中,机关算尽,苦苦挣扎。冯国平易写,洪素手、苏薏园难写;因冯乃常人,洪、苏乃高人。庄子将人分为七种人,最下三种民、百官、君子易写,盖因常见,故可猜度其境;其上四种圣人、神人、至人、天人难写,盖不知他们居于何处、游于何方。冯国平乃民,其性质是“在肉上”;洪素手、苏薏园“在天上”,东君希望他们在君子之上,但力所未逮,他们充其量在君子层面,因圣人及以上层面极难体会。所以,我曾批评鲁敏,她写东坝中人极好,一旦试图写高人,则气息不对,即因她对更高的景象没有认识与体会。此路虽难,但我觉得应是小说正途,所以有志之小说家应该不畏艰难,在这条路上前进。

《听洪素手弹琴》写出了东君心目中的高手洪素手。她行为高洁,不顾现实,不为钱而弹,不为情面而弹。洪素手可谓清人也,一如其名“素”,但能否称为高人则未必。清固然值得称赞,但清、素未必可以通向得道之路。《苏薏园先生年谱》叙事形式别开生面,以年谱述苏薏园先生一生。编纂年谱须避轻就重,要乎见出传主性情、成长历程,更为重要的是应见出其人在时代中的行止、应对与抉择。《苏薏园先生年谱》记录了苏薏园先生一生四个时期:一、日伪时期,他出生于彼时,因是幼儿,故与时代无涉;二、解放战争时期,当时连年战乱,苏先生遭家庭变故;三、解放后,他因有古人之风,固有与“新时代”格格不入者;“文革”起后,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隐藏得以全身;四、改革开放时期,他名声鹊起,步入人生盛年。2011年,苏薏园先生逝世,享年68岁。苏先生虽不享高寿,但大致做到了“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但他是否“知之盛也”则吾不知。《苏薏园先生年谱》除苏薏园经历之外,亦写及历史,由此可见七十年历史之变迁。《子虚先生在乌有乡》并非“子虚乌有”,神州大地上到处发生。小说写资本家的圈地运动,其中似乎颇有禅机;小说中的法师、头陀煞有介事,不知其真懂抑或假懂。由《子虚先生在乌有乡》可知东君在阅读《五灯会元》,但此书实在能量太强,一时或难有深入理解;且禅宗固强调阅读,但更强调身体力行。譬如,《子虚先生在乌有乡》用到丹霞烧木佛之典,《五灯会元》中丹霞天然禅师此举有深意在焉;然小说中郑头陀烧木佛之臂完全懵懂,徒学丹霞禅师其表而已。以小说写禅机者亦有人矣,譬如废名,但也差强人意。或因写小说者难体此境,但已体此境者则未必写小说,因小说这一体裁实在水分太多。

《在肉上》写当前人事,故事非常好看。萧也牧曾发表过一篇小说《我们夫妇之间》(《人民文学》1950年第1期),写1949年之后知识分子丈夫和工农干部出身妻子之间的隔膜和矛盾。《我们夫妇之间》以家喻国,通过家庭矛盾,写进城后知识分子的心态和处境,见出了彼时的消息。《在肉上》也写“我们夫妇之间”,东君亦以家喻国,通过这对夫妇之间的矛盾见出现在的问题。萧也牧笔下那对夫妇问题在于彼此的阶级成分,东君笔下的这对夫妇问题出在彼此的经济地位。“在肉上”一语双关,既写了冯国平的职业,也写了这对夫妇的精神状态。冯国平彷徨于肉联厂的工作与女友之间,最终选择了女友,婚后无所事事,唯贪恋性爱。冯国平居家百无聊赖,喜欢上了SM,竟趁妻子醉酒,将其“强奸”,以此宣泄屈辱与苦闷。其妻林晨夕在政府机关工作,被升职的欲望操纵;被强奸之后,她陷入困境,展开了排查。冯国平趁妻子再醉酒之际,欲施故伎,但被妻子捅伤,小说至此戛然而止。冯国平家境平平,工作于肉联厂;林晨夕乃公务员,父母在美国做生意,家有豪宅。这对夫妇门不当户不对,故在家庭格局中妻子强势,丈夫弱势。在SM格局中,高低发生了逆转,冯国平变成了强者(进攻者),林晨夕变成了弱者(受害者)。

走古典之路实在极难极险,东君兄有此决心与志向弥足珍贵,愿他能够披荆斩棘,天天向上。

注释:

[2] 东君:《生活比小说更荒诞》, 《浙江作家》200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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