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女人：第一幕 嫁
第一幕 嫁
[腊梅欲绽的时节。
[天籁之声悠远、寂寥。大幕缓缓启动。
[景：黑黑的空间一座石桥挂在顶端，上不着天，下不落地。
[唢呐像是要吹破天似地突然响了。舞台上随着那吹破天似的唢呐声跃出一群
滚动的红色，那样浓、那样艳，裹着女人。四个轿夫和一个吹唢呐的主宰着
这红色的滚动，兴奋、热烈，却不失凝重，伴着同样兴奋、热烈又不失凝重
的山歌没有什么调性。
[幕后山歌：
“吹喇叭的砍破了天哎，
抬花轿的踏平了山呀！
一乘乘花轿肩头上过也，
一个个姑娘就变成大嫂喂！”
[音乐间奏渐渐地变得有调性了。红色的滚动也渐渐形成井然有序的舞蹈队形--
原是一乘颠动的花轿。
众轿夫 （轮唱）成人之美抬新娘哎，
添丁进口香火旺哎，
积德聚德是轿夫也。
吹喇叭的小哥哥你听好哎，
想做新郎你难上难哎！
[吹唢呐的瞪着他们，猛吹一长音，算是反击。接着，便尽心尽职地继续吹着。
轿夫甲
（唱）叫声姑娘你坐好也，
前边就要过石桥喂。
轿夫乙
轿夫丙
（唱）过石桥喂你坐好呀，
过了石桥你就要喂……
轿夫丁
众轿夫 （唱）哈哈，你就要变大嫂喽！
轿夫甲 换肩喽！
[音乐停。
女人 轿夫哥哥……
轿夫甲 哎！哪个叫轿夫哥哥？
女人 是我。
轿夫乙 是新娘子。
吹唢呐的 新娘子，什么事呀？
女人 求大哥哥把轿车停一下，唔……我想下轿……
众人 什么事呀？
女人 我想下轿……（清唱）看、看一眼桥喂……
轿夫甲 下轿？
吹唢呐的 看桥？
轿夫甲 不行、不行，入洞房之前脚不能挨地。
轿夫乙 挨了地就生不出娃娃了！
女人 丑死着！
吹唢呐的 （学舌）丑死着，丑死着！
轿夫甲 哈，起轿了！（唱）叫声姑娘你坐好喂，过了石桥你就变大嫂喂！
[舞蹈放慢，是一段放慢的抬轿舞。
女人 （唱）哎……轿夫哥哥说么子话也，什么样的桥叫我变大嫂也？悄悄撩起盖头
看……看一眼桥啊，我的心也飞出了轿喂！
[梦幻的音乐合着喜鹊、流水声，伴着女人从轿中飘出。
[“江河水”般的音乐初现。
[无数只带着冰凌的干枝腊梅覆盖了舞台。
[幕后山歌：“冰凌凌花开是腊梅也，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喂。”
女人 （唱）眼前石桥变玉桥呀哎，过了玉桥，我就、我就要……大嫂喂……呀……
[幕后女声合唱：“丑死着喂……丑死着呀……”
女人 （唱）腊梅花笑，笑小妹呀，
[喜鹊的交响。
女人 （唱）喜鹊枝头喳喳叫呀，
[喜鹊：“喳喳。”
女人 （唱）喳喳。
[喜鹊：“喳喳，喳喳。”
女人 （唱）喳喳，喳喳。
[幕后女声合唱歌：“喳喳喳喳，喳喳喳喳，把喜报喂……”
女人 天遂人愿，把我许给一个如意郎君。女儿家呀，着揭盖头的那一刻。娘说，
他一家温和又厚道；爹讲，他是远近闻名的读书郎……我在窗口曾经偷偷
的瞧见过他，瞧了这一眼啊……
（唱）这辈子，这辈子……再也丢不下哎。
隔着窗棂偷眼望哎。
细雨蒙蒙遮青山也。
青山脚下一把伞哪，
伞下书生握书卷哎。
高高的身材，宽宽的肩啊，
一条乌黑的长辫垂腰间呀，
飘飘摆摆摇摇甩甩……
他呀，他就绕过了半月塘哎，
留下青山雾蒙蒙，
半月塘中雨打莲。
[传来天籁之声。
女人 （唱）花轿里面再看桥喂，
呀……
却原来，却原来，
一抹彩虹挂天边哪。
小妹我，架着那彩虹……
我，我，变大嫂喂！
[喜鹊：“丑死着……”
众轿夫 （唱）喂，喂，喂！
[女人娇羞万状，飘入轿内。
[腊梅花隐去，幕后女声合唱：“喜鹊，喜鹊你轿顶上飞也，衔着花轿你就下石桥喽……”
[桥隐去。
[内声：“新郎官拦轿着！”
[男女邻里拥着新郎装扮的小叔子上。“新郎”的衣服帽子皆大。小叔子手执着长条凳拦轿。
吹唢呐的 咦？
男女邻里 嘘！（远离花轿）
[一群男女叽叽喳喳的音乐。
[众人躲开花轿，怕声音被新娘听见。
吹唢呐的 （对小叔子小声地说）慢慢说，咋回事？咋是你哟？你哥咧？
小叔子 我，我，我哥不见了！
吹唢呐的 不见了？昨天我还和他说话了嘛！
小叔子 我娘说，不能冷落了新嫂子，让我先把新嫂子背回家……
吹唢呐的 你娘呢？
小叔子 我娘在招呼客人。
吹唢呐的 你爹呢？
小叔子 我爹到处找去了。
女乡邻甲 快，先把新娘背进屋再说。
女乡邻乙 是啊，老远地颠了一路，尿水都要憋死着。
轿夫甲 真是揪树上结个蒜苔--怪事！你们快去找，快去找！（对小叔子）你快去背啊！
[收光。
轿夫甲 （在特写光中大声喊叫着）敲起来，唱起来，背新娘喽！
[暗转。
[音乐中起光。
[景：巷，黑巷。两边错落着白屋。
[小叔子背着新娘舞蹈上。这是一段非常风趣的舞蹈。
小叔子 （唱）弟矮小喂，嫂子长喽，好似田螺背壳房哟。（一个趔趄）
小叔子 （唱）哎哟哟，哎哟哟，哎哟哟！
女人 （唱）他为啥一步三摇晃哟！
小叔子 （唱）哥哥你为啥躲呀为啥藏！
女人 （唱）背人的人啊，热烘烘啊，阵阵扑鼻是汗香啊。头一回扑在他
身上哟，飘飘忽忽羞难藏也……
小叔子 （长衫太长，绊脚，又要擦汗，背得很艰难，唱）哎哟哟……
女人 （唱）哎呀呀……
小叔子 （唱）哎呀呀……哥哥哟！
弟能代你背新娘哟，
弟能代你揭盖头哟，
哪能替你入洞房呀！
（又一个趔趄）
女人 哎呀！（一闪，手滑到小叔子胸前，唱）他喜得一步三摇晃哟，（无意中，
手停在小叔子胸前，唱）咦呀呀……
[音乐过门，节奏转舒缓。
女人 （唱）我郎本是五尺汉哪，
为何力薄身子单哟？
想是苦读熬寒暑喽，
又为迎亲夜难眠啊！
过门后，
我定要为他细调养啊，
娘呀，
相夫教子我记心间啊。
小叔子 （再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哎哟！
众人 （急扶）快起来，快起来！新娘子没入洞房脚是不能沾地的！
吹唢呐的 （喊）铺粮袋喽！（唱）伢子们一袋一袋地铺啊，新娘子一袋一袋地踩哟！
[一群小孩拿着粮袋上，边唱边传粮袋。
孩童 （唱）传粮袋呀，铺粮袋，
铺好粮袋新娘踩。
一踩踩进洞房里，
子子孙孙传万代。
吹唢呐的 （喊）拜花堂了！ [一幅大红“喜”字落下，吹打乐热闹非凡。
[哑剧。众人不知所措。女人、小叔子任人摆布。
[女人按照程序完成各项动作，小叔子牵着红绸站立台中。
[小孩子们欢天喜地。
司仪 （吆喝）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皇。
[公公婆婆被拉了出来。
司仪 （吆喝）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音乐止。
[收光，暗转。
[更敲三下。
[音乐把人带入冥静而不安的空间。
[光渐起。
[景：门。镂空，雕花的徽州木制门，一座封闭的门。
[门后显出婚床的新娘。新娘坐在婚床上，头上蒙着盖头，一动不动。心，却不
那么安。从顶上盖头，她就等待着揭盖头的那一刻。她上了花轿，被背上肩头，踩
着麻袋，拜了花堂，进了洞房……她等了半天又半夜，三更天了，还不见新郎来。
她，一个聪明的女孩子，一个爱幻想的女孩子，一个必定也是想象力极丰富的女孩
子，她不会没有预感，只是她不会把事情想得很糟糕。
[前区光起。
[公左坐着小叔子，手里拿着新郎官的帽子和胸前佩的红绸，直愣愣，傻呆呆的。
台右坐着公公和婆婆，衣着都很考究，是为长子办喜事特意换上的。婆婆头上的红
绒花依在，公公抱着一个小包。
[三人静坐良久，公公婆婆欲言又止。
[公公深深地嘘了一口气，像是嘘儿子，却又瞥了一眼婆婆，他是嫌婆婆没有张
口开腔，心里想着“都三更了，你还等什么？”
[小叔子起身要走，被公公婆婆制止，复又坐下。
婆婆 （终于开口了，对着雕花门内）伢子，好伢子，对不住你……
[女人无语。
婆婆 那个不争气……他、他跑了！
[女人震动了一下，要揭开盖头。
婆婆 （阻止）女人不可以自己揭盖头，那不好！
[女人又把手放下。
婆婆 （看看公公，见公公示意说下去）要不，明天让他爸你弟送你回……
女人 不。
婆婆 （高声）不？
女人 （也高声）不！
公公 （终于挪动了一下方位，重重冲婆婆点点头，又挠了挠下巴颏，长舒了一口气）不......
[婆婆捅了公公一下，示意“下面该怎么办？”
女人 为什么？
婆婆 什么为什么？
[婆婆和公公静听，小叔子打瞌睡。
女人 可是嫌我？
婆婆 不，……
女人 不？
公公 他敢！
女人 他敢？
婆婆 不，不是不敢，……（瞪了公公一眼）是不嫌。
公公 （小声地递话过去）全家人都不嫌。
婆婆 全家人都不嫌，早就盼你过门了！
[女人和着“江河水”般的音乐，哭了出来。
婆婆 （也哭了）伢子，委屈你了！他上了学堂，读了书，花样就多了。
[长时间的静场。
女人 他还会回来吗？
婆婆 会回来！他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家里有我和他爸，他一定会回来的。
女人 （带着一点遗憾）哦……
婆婆 （听懂了）还有你。
女人 他为什么跑？
[婆婆看公公。
公公 （小声提醒婆婆）求功名……
婆婆 想必是为求功名吧。
女人 求功名……好！
婆婆 （对公公）求功名好！
公公 伢子，你不怨他？
女人 我，我等他……
[仍是那“江河水”般的音乐。
[公公婆婆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婆婆猛地站起，公公也站起来，欲打开手中的小包。
婆婆 （止住公公）慢！伢子，快让他弟给你把盖头揭开，捂了一天了。
女人 不！
婆婆 咳，不是要你嫁给他弟弟，是让他弟替他哥给你揭盖头，盖头得男人揭。行不，伢子？
女人 嗯！
婆婆 委屈你了！（走向小叔子）快，替你哥哥揭盖头！
[音乐转抒情。
[木雕门慢慢打开。小叔子如履薄冰般地走向女人，慢慢将盖头揭开。小叔子第
一次看见如此美丽的形象，他被嫂子的美惊呆了。
婆婆 （对小叔子）伢子，愣着干什么，快给你嫂子磕头！
[小叔子跪下。
婆婆 叫大嫂！
小叔子 （生硬地）大嫂！
[静场。
[幕后隐隐飘来了轿夫的歌声：“……过了石桥喂，你就要，你就要变大嫂喽！”
女人 （唱）从来人都叫小妹，
忽然把小妹叫了大嫂，
却原来，却原来呀，
小叔子一叩一拜，
从此我就变呀，变了大嫂哇！
是大嫂就要有个大嫂的样，
再不可哭天抹泪地遭人笑。
我的亲娘呀！
小妹我啊，
擦干泪水，面带笑，
从今后，做一个，
端庄贤惠，持家主事的好大嫂！
（努力将自己端出来，做出一个大嫂的样子，对小叔子）累了一天了，快去歇着吧。
[小叔子起身，不情愿地走了。
女人 （舒了一口气，走向公婆）公公，婆婆！（跪拜公婆）
[公公喜出望外，婆婆扶起女人。
公公
好媳妇
婆婆
（唱） 一声公婆云雾散，
云雾散处见月圆。
前世修得今世福，
祖辈积德结善缘。
婆婆 他爹，（指包袱）说吧。
[公公吞吞吐吐地不敢说。
婆婆 现在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女人 公公，现在是一家人了。
婆婆 说吧，都快五更天了，媳妇熬了一夜了，说完了，早些让媳妇歇着。
公公 咳，这个忤逆不孝的，走就走吧，还……（打开包袱，递给婆婆）
[婆婆把包袱交给女人。
女人 （凑近包袱，没敢接）辫子？
公公
嘘，小声点！……
婆婆
公公 家丑不可外扬。
婆婆 他把辫子给剪了。
公公 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外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呀！
[女人愣住了，公公婆婆互相看看。
女人 剪了辫子……是什么样子啊？
婆婆 丑死着，丑死着！
[女人仍愣着。公公婆婆欲下。
女人 （突然地）婆婆……
[公公婆婆止步。
女人 那是他的辫子？
婆婆 是啊。
女人 那、那是……他的……辫子！
[公公明白了，连忙示意婆婆。
婆婆 哦，哦，是他的……留给你，留给你！ [女人羞涩地背过身去，
婆婆凑过去，女人越发地不好意思。婆婆悄悄地把辫子放在床上。
婆婆 我们走了哦……
[女人背着身，点点头。
婆婆 要不要我陪你？
女人 不用，公公婆婆早点歇着吧。
[公公婆婆笑着下。
[幕后女声合唱：“冰凌凌花开是腊梅也，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喂。”
女人 （唱）黑油油的辫子离肩头哇，
想不出我郎是啥嬷样哦。
黑油油的辫子手中握也。
想不出我郎这是为哪般也。
推开窗棂问明月
[天籁之声，银光晶莹。
女人 （唱）月亮姐姐笑我呆哎，
我晓得了，月亮姐姐！
（唱）我的夫也，他，他……
留下青丝伴我眠哟！
[回到婚床边，望着丈夫的辫，自语）男人没有辫子好看吗？（噗嗤一笑）
[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