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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华西坝

小编:

对于华西坝,我们是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那里有华西医院,这个医院连续多年排名全国前3位;陌生,就是我们不知道除了医院,这里还有什么,有过怎样辉煌的历史。

在民国,文人称华西坝为“坝上”,就像称上海为“海上”、“沪上”,管杭州叫“湖上”,并以之指代成都。抗战之时,华西坝荟萃了中国最好的五所基督教教会大学,有大学亦有大师,已然是中国文化的重要地标,完全可以媲美现在人们所熟知的西南联大。

但由于种种原因,这段历史被掩盖、被湮没,很少有人提及。十年前,成都学者岱峻发现其中隐秘,并不懈寻访之,去年出版了《风过华西坝:战时教会五大学纪》,为我们还原了当年的坝上风云。

去年,“四川大学早期建筑”被列入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中就包括被成都人习惯称为“华西坝”的华西校区文物建筑群。

留下来的,不仅仅是这些建筑。

【路】

不过,彼时的华西坝已经被较早到达的几所大学占满了。在抗战爆发后,这里先后迁来中央大学医学院(后迁去重庆)、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齐鲁大学,再加上此地“地主”华西协合大学,坝上的师生超过5000名,已经挤得满满当当,只好共用校舍,联合开课。

燕大的到来,坝上也形成了教会五大学的格局,其办学规模和教学质量并不逊于迁到昆明的西南联大。

教会大学最直接的贡献就是把现代教育模式移植到了中国。蒋梦麟在回忆录中写道,中国近代以来,比如海关、银行、税务、盐政、出版、教育、新闻、医院等机构的人员,大多来自教会大学。可见在当时,教会大学的学术视野更宏阔、学科设置更超前。

旧时华西坝的范围,大致与现今的四川大学华西校区相同:东至南台路,北靠锦江,南倚林荫街,向西延伸到了浆洗街。地方实在不够用,燕大只好去陕西街附近租房以作校舍和宿舍。

这可苦了燕大的同学们。华西坝有课,陕西街也有课,同学们只好两边赶。但陕西街距离坝上三里多地,没有校车,连自行车都是稀罕物,也坐不起人力车,只能走路,但两处上课时间只差二十分钟,所以只能跑过来跑过去。

幸苦奔波的并非只有燕大学生。金陵大学一二年级男生宿舍在红瓦寺,距坝上明德楼有五六里,只有一条晴天扬尘、雨天泥泞的土路相通。男生们的上课路上,苦不堪言。于是金大校长陈裕光便带领师生荷锄上阵,掘土筑路,高唱“开路先锋”。这一工程历时数月,筑成一条“金陵路”。这一地名,成都地图上至今赫然在目。

【坝上的先生】

来成都以后,吴宓搬了三次家。

初来时他住燕大文学院院长马鉴家,随后就迁到了燕大男生宿舍,即文庙宿舍,条件极差。老友姚文青前往探访,只见一板床,草席上铺布单,一枕一被,一个破藤椅,写字台上一个用来喝水的玻璃瓶,没有书。吴宓说,他记忆好。

住在这里,吴宓视之为“折磨”,经常抱怨,写诗说脚下没有地板,抬头就看见银河――屋顶是漏的,窗户也破,一到秋冬,就冷得很。一年后他搬到陕西街,本来惊喜,住进去又沮丧了,写诗:虽是高楼,但“装潢犹浴室”;地处闹市,整日喧哗。于是他开始感慨自己是“蠖屈”,郁郁不得志。

最后他向校方申明情况。第二天,学校就派两名教授带着校工来帮他搬家。这次总算如意了,再写诗:“高楼得净室,明爽可安居”,有树在窗前,可听蝉声夜雨,正好读书。

起初吴宓决定来燕大教书,就是听说了陈寅恪也要来的消息。本来是川大邀请他,但他欲与陈寅恪共事,便给燕大校长梅贻宝发电报自荐,于是成行。

陈寅恪被誉为“教授中的教授”,在坝上开有“魏晋南北朝史”、“唐史”、“元白刘诗”等课。陈寅恪一身长袍马褂,一手拿黑布包袱,一手拿一瓶冷开水,步入讲堂,“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我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

沪上史家唐振常曾回忆说,“先生日常在课堂上,只管自己讲述,很少与学生交流。一日讲元稹《悼亡诗》:“惟讲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句,忽然问:为什么是‘长开眼’?我不能答,其他学生也皆不能答。先生乃从‘鳏鱼眼长开’说起,谓元稹表示将不再娶之意。”

有人指责陈寅恪讲课内容低俗。以他讲元白诗为例,第一课是《长恨歌》,首先讲的就是杨玉环是否以处女入宫。那时著名话剧导演贺孟斧想去听课,一听说首先就讲处女问题,以为无聊,就不去了。

被人责难的还有吴宓。吴宓酷爱《红楼梦》,他将林黛玉、王熙凤、薛宝钗等人的性格悲剧分析得淋漓尽致,但读者在报纸上责问他:“当今国难紧急,战士浴血舍身之时,不应对青年讲《石头记》贾宝玉等题材。问宓是何居心?”

先生们讲课的地方,大多在广益学舍,现在已成为川大华西校区幼儿园,岱峻前去寻访往日的踪迹,询问其员工,都不知这段历史。

在抗战的大背景下,讲台并不拘于教室。从1941年开始,坝上就举办了系列学术讲座,先是华大文学院院长罗忠恕,然后钱穆、冯友兰、张东荪、侯宝璋等竞相登台,写小说的张恨水也身着长衫、足登布鞋前来演讲。他手捏一把折扇,俨然一说书人。

这个海伦,就是他的黛玉,叫毛彦文。在成都,吴宓对她的相思成了心病,一旦有人问,他就全说了出来,连意中人的小名也不避讳,杨绛将他形容为“不设防的城市”。

【儿女情长】

战时梁思成和林徽因都住在位于宜宾乡下的李庄,但梁思成经常要往来坝上,有学术交流,但更多的是为了看他寡居的妹妹梁思庄。

梁思庄是燕大图书馆负责人。起初燕大迁来成都,是她全凭一己之力去竹木市场买来原木做成书架,又去玉带桥的图书市场淘来书籍,建起图书馆。

梁思庄刚烈要强,三十年代不幸守寡后不肯再嫁,她带着独生女吴荔明住在天灯巷。做哥哥的梁思成显然相当疼惜这个妹妹,经常过来看顾。每次梁思成去妹妹家,梁思庄总会说:“漂亮小伙子来啦!”

1944年,李方桂应梅贻宝之聘,便携妻带子,从李庄搬到了成都。初来成都,妻子徐樱就觉得这里“到底是大都市”,非为没见过世面,只因在乡下困顿太久。

但李方桂总要远行,他研究少数民族语言,要去边远地区。总有惊险,但他回来只说有趣的故事。一回家,他就脱光了钻进被窝,让徐樱用针或刀剃刮衣缝里的“小动物”――跳蚤、虱子、臭虫。

有一个暴风雨夜,李方桂和女儿李林德乘人力车回家,车外雷电交加,李林德回忆说,那时她很害怕,一直叫着要回家,爸爸平静地说,“好了,别怕。我教你唱一首德文歌吧。”她当时根本不想听,但爸爸开始唱起来,一遍又一遍。后来,父女俩就放开嗓子开怀高歌了。翻译过来的歌词是这样的,“在一个清凉的河谷,转动着一个石磨。我的爱人已离去,她曾在那里住过。”

很少有人知道,金大农学院的教授卜凯是小说家赛珍珠的前夫。在南京时,赛珍珠随卜凯一起,做农村经济调查,其后赛珍珠以此背景写出了《大地》,最后拿下诺贝尔奖。但她与卜凯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赛珍珠移情一个出版商,随后和卜凯离婚。

所以,卜凯来到坝上时,实在是形单影只,那时他住在华西坝竹林院的丁克生家。两个人一高一矮,走起来像琴键上的黑白键。他只好醉心于工作,写出《中国土地利用》,广获盛誉。十年前,岱峻开始对这段历史感兴趣时,就在旧书市场发现了这本破旧不堪的书,以200多元的价钱拿下,视若珍宝。

中国是卜凯的伤心地,但他却意外在坝上收获了爱情。1941年,独居七年多的卜凯与金大农经系的一个上海女性张渌梅喜结良缘。

【臭虫】

对岱峻而言,发现华西坝,是在他的《发现李庄》之后。战时中研院史语所与社会所、中博院、中国营造学社以及同济大学都迁到李庄,汇聚了太多才华横溢的学者,但是史学家陈寅恪、语言学家李方桂、考古学家胡厚宣等大师都不约而同地“跳槽”来到了坝上。岱峻想,这些究竟是为什么?那时的坝上五大学到底是什么样子?

岱峻的家紧邻华西后坝,他晚饭后常偕夫人去散步。先到华西钟楼,北向原是中轴线,中间一条水渠,数幢中西合璧的楼房分列两侧。钟楼南面便是荷花池,十七株银杏环绕。

2010年4月,岱峻陪着山东艺术学院退休教授崔泽春重访这里。两人相识很偶然,崔泽春得知岱峻在研究华西坝,并未看到书稿,就毫不犹豫给他寄了3000元钱。如此厚爱,让岱峻觉得,钱不能收,但书一定要写出来。

崔泽春的父亲崔毓俊是金大农经系教授,崔泽春回忆说,当年在明德楼,他会跟着父亲在走廊吃午饭。忽然他低声告诉岱峻,他还会唱一首成都儿歌,然后就唱了出来:“瞟眼,边花儿,独眼龙,卖钩子逮臭虫。”

在战时的华西坝,臭虫是所有人都头疼的问题。这无非是因为宿舍条件的窘迫。为了安塞下骤然而至的几千名师生,华西坝上的健身房只好改成了阶梯教室,又见缝插针地修建临时宿舍,清幽的校园变得杂乱不堪。宿舍大多是木制结构,上下铺板床,挤作一团。还不够住,便要去租民房、道观、文庙,甚至还有寄存棺木的房间。往往是脚下泥地、头顶天空、中间漏风,臭虫自然少不了。

房间中的臭虫四季皆有,无处不在,哪怕用滚水浇床板,也不能让臭虫绝迹。叶圣陶给朋友写信说,华西坝“洋楼密树,似颇舒适,而臭虫作祟,夜不得安眠,大是苦事。”

对女同学来说,就更苦恼了,她们必须保持“优雅”,无论是言谈还是生活起居。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学生回忆说,吴贻芳校长在指导她们生活常识时,把臭虫称作“一种让我们不舒服的虫子”。

【爱情】

金女大不招男生,其余四所大学男女同校。所有女生宿舍都有高耸的围墙,门前三十米不准男生徘徊,要约见只能通过门房传便条……因为有太多的禁忌,女生宿舍被男生戏称为“紫禁宫”。宿舍外的男女生也是泾渭分明,在教室,男女不能同排坐,图书馆要分区,教学楼间赶着上课也是男生一队女生一队,甚至连校外的饭馆,还有叫“男生面馆”“女生饭馆”之称。

只有到了春秋两季的学生宿舍开放日,才是学生们的“解禁日”。男生要抓住机会去一探紫禁宫,女生也会去参观男生宿舍。这往往是“悲剧”的开始,燕大的许玉田回忆说,他一个室友和一女同学很投缘,但女方有洁癖,开放日这天,室友的铺盖里竟然发现夹了很多双臭袜子,“次日二人感情告吹。”1943年又逢开放日,大家都懒得收拾,室长灵机一动,拿出红纸写对联贴在门外,“寻花问柳有意;铺床叠被乏人。”横批为“征求内助”。门前再放上一个小桌子留着纸笔,意为“应征留名”。事后自然是掌声与鸡蛋齐飞,纸上最后一页写着,“室长有便请到训导处茶叙。”

处理学生恋爱问题,各家校长是有堵有疏。齐鲁大学校长刘世传的办法是在女生宿舍楼四周装置了很多盏电灯,用强光大量扼杀花前月下,金女大校长吴贻芳却是把宿舍楼内的会客厅隔成几个半封闭的空间,供恋人们约会聊天。

关于爱情,坝上有不少流行词。先是“抢伞”,语出川剧《拜月亭》;后是“打伞”,因为“西蜀天漏”,春秋季节学生出门都要带伞,有位社会系的女生从不带伞,因为她身后总跟着一个中文系的男生给她打伞,无论下雨天晴。

“抢伞”、“打伞”之后,又是“loco”,意为“谈恋爱”或“恋爱对象”。其得名或以为是来自“local”,因为外地学生喜欢找本地对象,也有人以为是一种草名,叫做“locoweed”(疯草),吃了这种草的牲畜即消瘦、恍惚,伴有发烧等症状,恰如恋爱中的男女。

当时的童谣这样唱,“恋爱经济化,去逛华西坝。买根棒棒糖,一人舔一下。”这样耍朋友未免太节俭,恋人们还是喜欢去一家“剃头茶铺”。这其实是个西餐馆,叫“TipTop”,因其谐音得名。还有一层原因是,进入了就得破费了,成都人管把钱花光叫做“被剃了光头”。

谈恋爱还算公开,就是如果男女都羞涩,约会还是很尴尬,这时候就需要“夹萝卜干”,意为两人出门,找个小孩带着,可打掩护,也可避免双方拘谨。岱峻做口述史时曾经找到了北大教授吴荔明,她是当时燕大图书馆负责人梁思庄的独生女。她告诉岱峻,自己已经记不清被“夹”了多少次“萝卜干”了。她只记得,吃了很多冰淇淋,去春熙路看了电影《出水芙蓉》和话剧《重庆二十四小时》,然后去吃赖汤圆、吴抄手,她“傻乎乎地只管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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