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巷里的河水香茶
太平巷里的河水香茶
——我奶奶的陈年往事
[关于老成都码头岁月变迁的想象版]
镜头一：
黑暗。[画面渐亮]一条窄窄的老巷出现，青石板路，两侧是老瓦房，[跟镜头]顺着巷子进去，黑漆的老木门吱呀推开，豁然开朗，一个三合老院坝出现在眼前。[摇镜头]屋上的金刻字梁木，雕花屋檐，暗黑的砖墙，长满青苔的石头，老灶上黑漆漆的老茶壶，参天的老榕树，阳光透过翠浓的树荫直投下千丝万缕的光线，底下树影斑驳，坐在椅子上安详的老人，脚下睡着打盹的猫儿，西边的角落坐着几个人正打麻将，一个穿红裤、光着上身的娃娃正跌跌撞撞地扑着蝴蝶。[镜头继续搜索着老院子的细节痕迹]
[画外音]
当你走进成都的某条巷子，那些老屋、老树、老墙、老石头、老人……总会让人猝不及防地掉进了回忆的时空里，在这里，历史能够得到最具想象力的回顾，怀旧情绪能够在这里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那些渐行渐远的时光如同老祖母的黑发一样一去不返了，那些当年的荣辱兴衰，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都已经雕刻在了古老的横梁上，渗进了老茶壶的壶垢里，凝结在了青石板上的泥块中，铭记在了老人的心里。
也许有一天，我们只能凭着这些东西——这些与往事联系的唯一线索，来找寻历史本来的样子。但怕只怕有一天，连这些老物什也都随风而逝、烟消云散了，到时，我们还能拿什么来当作找到自己“根”的证据呢？……
留住我们城市的记忆吧，
这，才是历史本来的样子。
[镜头摇拍镂花窗棂，于一个窗口定格，再由窗口拍进去，老屋内，孙子与老奶奶正在对话]
孙子：奶奶，我就是想不通，那么好的花园洋房你为啥就是看不起，硬要守着这个老房子不肯搬，它有啥子好嘛？又破又烂，都简直没法住人了！
奶奶：（看他一眼）老房子有老房子的好，你们这些娃娃懂不起。不是看不起你给我买的高档房，是我实在舍不得搬啊，我都在这儿住了大半辈子了……不要再说了，我坚决不搬。
（孙子无奈地转身出去了，老人抬头看到了墙上的绣有龙纹的店幡“河水香茶”，缓缓地起身上前，将它取下，小心地掸去上面的灰尘，铺展于膝，凝视着这张已经皱折泛黄的布，陷入无限的回忆……）[淡出]
画外音：奶奶始终不肯搬到花园洋房里去。她常常看着这张长满皱纹的“河水香茶”，一看就是半天，据说那是当年光绪皇帝御赐的丝绸做的，我想，那里面肯定有很多故事。听妈妈讲，当年奶奶的爸爸就是这河水香茶的老掌柜，茶铺就开在太平巷旁的九眼桥码头边，那时的成都，和现在大不一样……
镜头二：
[淡入]（字幕：二十年代的旧成都码头）
[全景]时光倒回八十多年。老成都码头。江上百舸千帆，码头处大量货物正吞吐运送，搬货工人忙着打包、扛运。排队上船的先生小姐们小心翼翼地在过横在船岸间的木板，分离的恋人们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安顺桥上人来人往，河岸边吊脚楼亭亭直立，茶铺、酒家生意兴隆，人声鼎沸，门前黄包车屡屡经过，乘鸡公车的老乡绅悠然过市，卖货郎摇着拨浪鼓，唱：“巴郎鼓，摇一声，有个姑娘要买针……”报童扬着报纸大声宣扬：“看《新新新闻》了哈！张献忠锦江埋银确有其事！淘金公司再度出击！……”[镜头慢慢摇到边上一家茶铺上。[特写]“河水香茶——李记”幡子格外醒目，店内茶铺老板正热情招呼客人。三教九流的茶客热闹满座，金钱板邦邦有力，评书先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唱的小姑娘在二胡的伴奏下，兰花指翘，声情并茂。
[镜头摇回到柜台]掌柜正和客人闲侃，突然有人上报：李掌柜，你家夫人生了，是个千金，乖惨了！你还不快回去看看！
李掌柜：啊？生了哇？要得要得，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帽子一扯，急忙奔出店外）
[镜头切换到院巷内]这是典型的二三十年代的成都平房。传来婴儿啼哭声。[镜头摇到屋内，连续三个特写]李夫人劳累而欣慰的脸。掌柜兴奋的脸。哭叫扑腾的婴儿。邻居张大妈摸摸小孩儿的小脸蛋，笑眯了眼：幺妹儿好乖哦，长大了肯定是一朵金花儿！
画外音：那一年秋天，我奶奶李玉莲在成都码头的太平巷子里出生了，当时幸亏有邻居张大妈帮着张罗接生，才能保住母女平安。
镜头三：
[镜头切换]飞檐翘角的合江亭，大气雅致的安顺廊桥，古色古香的九眼桥，宽阔的锦江奔流不止。一级级宽长的石阶从水边一直斜铺到岸上的房屋相邻处。不远处浅水的河滩边，一群娃娃在捉鱼虾，其中一个穿红肚兜的小姑娘抓了一条小鱼儿，开心地大嚷，笑得合不拢嘴。[切]“河水香茶”下，李掌柜站在门口，望着河边拿着小鱼儿欢叫的女儿小玉莲，乐呵呵地抽着叶子烟。
[切]院巷里，长满青草的高墙下，几个少年郎正在摇头晃脑地念四书五经，七八岁的小玉莲和女伴们拍着手在“跳街坊”。墙上嫩绿的青草迎风微微拂动，苍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切]艳阳下，龙舟大赛热火朝天，锣鼓喧天，彩旗猎猎，江上群舟如箭射出，犹如龙行，[特写]一只只桨齐整有力地划破清波。[切]白衣少女玉莲亭亭玉立地站在河边，大叫着、蹦跳着，和伙伴们一起呐喊加油。
画外音：在码头的河滩上，在宁静的太平巷里，奶奶和她的伙伴们度过了青葱般的少年时光。那时的河水特别的宽，那时的天空特别的蓝，那种与自然如此贴近、与自由如此结缘的日子，已成了现在生活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孩子们所无法触摸的想象。
镜头四：
河水依旧宽广清凛，水上漂浮着成排的青竹子，竹筏与航船齐头并进。
靠岸停着一只只的彩绫游船，上面大摆船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岸边是“嗨哟嗨哟”的古铜色纤夫在拉纤，绳崩如弦，汗流如注。另一边刚刚做完活路的纤夫终于可以休息片刻，他们踩着均匀的步子，凄怆地唱着：
“婆娘啥娃娃哟要吃饭哟，
挣断也筋骨拉船货罗，
有朝一日哟时运转哟，
不拉啥纤绳去种地罗。”
岸边成捆的竹子堆成了山，进行竹子交易的贩子们忙碌地运货、讨价还价。
铁匠铺里传出铁匠叮叮当当的“打尖”声，各种小吃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担担面！”“龙抄手——”、“陈麻婆豆腐——”，食客们津津有味，喧哗一片。
临江而建的“品鱼楼”生意兴隆，楼下的河里数十年竹笼内，密密地装满了活鱼鲜虾。
店小二：“活鱼鲜虾，欢迎点杀——”
沿河照旧坐着一望无际的晒太阳的茶客，吊脚茶楼的临江窗口里伸出吊桶，直接从江中取水泡茶。
石砌的大码头阶梯上慢慢出现一个担水青年的身影。他担着水走上了太平巷的小街，扁担闪悠，他却双手抱胸，水竟不溅出，水桶还能平衡，引得旁人纷纷驻足观看。他更得意了，竟将腰肢扭来扭去，学起了花旦走台步，水却依然不溅出。众人喝彩，有人叫道：
“王担水，你娃板眼多哦，莫把腰扭闪筋了，李玉莲还要帮你扯火罐哈！”
众人哄笑。
[镜头摇到茶铺]
站在店里一直看着担水青年的玉莲羞红了脸，转身跑到柜台后面。
青年担着水来到“河水香茶”里，将水交给店堂馆，笑嘻嘻地来到玉莲身边。
玉莲：“瓜娃子，净晓得乱显摆！”
青年：“嘿嘿，刚才我是在学你跳舞三——”
玉莲嗔笑着打他。
“来，擦擦汗。”她递给青年一块毛巾。
“你该感谢我哈，你家的河水香茶里的河水，哪天不是我挑的嘛。”
“那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你要我啷个感谢你嘛？”
“嘿嘿，要求不高，亲一个。”
“爬哦——大街市上的，不要脸……”
两人笑成一团。
[切]院巷内，大红灯笼高高挂，李家院坝内，张灯结彩。[特写]李掌柜夫妇喜悦的笑容。邻居张大妈一家帮着张罗招呼客人。
[特写]新娘的红盖头。新郎的红翎帽。
戴着银镯子的削葱玉手被有力的黄铜色粗手轻轻地握着。
大大的红双喜字。燃烧的红烛。[叠化，淡出]
画外音：在这个码头边上，在这个太平巷里，奶奶玉莲与担水郎王春生开始了她生命中那从一而终的恋爱。那种纯朴的浪漫与执着，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彷佛已是一种奢侈的幻想。而那个初恋与婚嫁发生的地方，也成了奶奶心中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一缕永不消散的心香。
镜头五：
静静流淌的锦江。码头当年的繁华已不再。高大的青砖城墙巍然耸立。华西坝的钟声悠悠响起，白鸽掠过蓝天。河边茶客们依然聚集。“河水香茶”幡子依旧飘扬，店内的中年春生正忙活着招待客人，大家胸口都佩有伟人像章。评书先生在大讲红军过草地的传奇。墙上贴着毛主席的正像。
[切]巷院里，玉莲正和邻居们在准备絷气氤氲的年饭火锅，张大妈已老态龙钟，玉莲扶着她坐到藤椅上。玉莲的儿子们和邻居的小娃娃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
画外音：正是在这个太平巷里，生活着奶奶一辈子都舍不得离开的邻居们，那感情比亲人还亲。这儿曾经升起过爷爷奶奶们做饭的缕缕炊烟，回荡过他们爽朗的欢笑，出生过我那从小就会跳忠字舞的爸爸……即便是在万劫不复的艰难日子里，也有过他们相濡以沫的不离不弃。而那块“河水香茶”，更成了那些兴衰荣辱、悲欢离合的古老见证。
突然门被一脚踢开，冲起来一群气势汹汹的红卫兵。
玉莲：“同志，你们要爪子？找哪个？”
卫兵：“你是李玉莲么？我们是伟大毛主席领导下的革命小将红卫兵，正在找你男人王春生，他是反革命，该抓起来改造！”
玉莲：“反革命？他一直老老实实，几时做过反革命的事？”
卫兵：“哼，好你个李玉莲，不老实哈！他老汉儿参加过北伐，还当过连长，你不晓得嗦？这是典型的‘现反’！老子钻墙儿打洞，王春生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我们要抓他起来审查！说，他在哪儿？！”
玉莲：“这位同志你不要乱说，春生他老汉儿早就过世了，他自己又没参加过北伐，你们——”
卫兵：“少他妈废话！革命小将们，反革命分子王春生没在这儿，估计到他店铺头去了，我们快撤，追到码头去逮他！”
众卫兵：“要得，调头快追，谨防他提前潜逃！”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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