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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人喝上了甜酒 张兆和与沈从文

小编:

这一年,张兆和18岁,是中国公学校花级的人物,外号“黑牡丹”,大概和她的肤色略黑有关。给她写情书的人很多,尽管害羞,但她对来信并不像很多女孩那样一撕了之,而是一律保存,并分类编号。有一天,张兆和忽然接到一封薄薄的信,拆开来看,才知道是自己的老师沈从文写来的,信中只写了一句话:“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爱上你?”张兆和没有回信,接着是第二封、第三封,信就写得很长了,要是从邮局寄信,都得超重一倍。

沈从文的祖母是苗族人,母亲是土家族,在男女之情上,这位刚出道的小说家有一种湘西人的执着和坦率。100多岁的周有光谈到此节,不由哈哈大笑:“沈从文脸皮好厚。”信写得太多、太长、太大胆,张兆和终于受不了。她到了校长胡适家,告诉校长,沈老师这样给学生写信可不好。没想到胡适笑笑回答:“有什么不好!我和你爸爸都是安徽同乡,是不是让我跟你爸爸谈谈你们的事。”张兆和急红了脸:“不要讲”。校长很郑重地对这位女学生说:“我知道沈从文顽固地爱你!”张兆和脱口而出:“我顽固地不爱他!”

胡适接到这份训令之后,将原件退还,并附了一封信给蒋梦麟,指出这份训令前后矛盾,意义含混,同时更正错别字两处、误称一处。胡适的应对,称得上潇洒,但在1930年初,迫于压力,他还是辞去了中国公学校长的职务,到北大做教授去了。1930年,沈从文也离开中国公学,到国立青岛大学任教,张兆和继续留在中国公学念书,完成了大学学业。沈从文对张兆和的感情,继续在信中体现,他这一时期的信件,后来大多收入《从文家书》,可以称得上是现代白话情书的典范。在1931年6月的一封信中,他称尽管很多人都愿意做君王的奴隶,而他却只愿意做张兆和一人的奴隶。这些书信,一方面是表达相思,另一方面,此时也是沈从文写作技艺突飞猛进的阶段,写信大概也是他的创作需要。

1969年,沈从文回忆两人旅馆相见的一幕:“那年我从苏州九如巷闷闷地回到旅馆,一下躺倒在床上,也无心吃中饭。正在纳闷的时候,忽然听到两下轻轻的敲门声。我在苏州没有亲戚和朋友。准是她!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心也跳了起来!开了门,看见兆和站在门外,双手放在身背后。我请她进来,她却往后退了一步,涨红了脸,低低地说:‘我家有好多个小弟弟,很好玩,请到我家去。’”张兆和竟然把二姐的话,原封不动地背了一遍。就这样,沈从文进了张家的大门。那一年,这位大学青年教师在张家玩了一个暑假,主要是给兆和的几个弟弟讲故事。对小说家来说,讲故事是最拿手的事了。 沈从文和张兆和。图/本刊资料库

沈从文最为有名的小说《边城》。图/东方IC

1933年初春,沈从文致信张兆和,信中婉转表示,可以请二姐允和帮忙向其父母提亲。并且说,如果父母同意,请张兆和早点打电报通知他,让他“乡下人喝杯甜酒吧”。开始是胡适,现在则是张允和成为正式的媒人。在儿女的婚事上,张武岭是很开明的人。长女嫁给顾传,因为顾是演员,当时曾引起很大争议。允和许配给周有光,在当时也不过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对沈从文的求婚,张武岭也很快就表示了同意。

那时打电报,讲究用文言,不用白话,电报要字少,意达,这样才能省钱。苏州只有一处电报局,在城外,而张家住在市中心。在人力车上,张允和一直在盘算电报文,最后灵感来了,决定只用一个字“允”。这既是发报人的落款,“允”是张允和名字中的一个字,同时,允也表示同意,意谓父母已经同意这桩婚事。她递上的电报文是这样的:“山东青岛大学沈从文允”。除了收报人和地址外,只用一个字,真是省钱。回家后,允和难掩得意,而兆和则发愁了:万一沈从文看不懂呢?她决定自己再跑一趟,重新发一次电报,这次电报文是“乡下人喝杯甜酒吧兆”,白话,甜蜜,而且还用了一个语气词“吧”,真是别开生面,不过电报员担心是什么密码,因为很少有人用白话发电报,更没人花钱发电报说喝酒这样的小事了。解释半天,终于放行。

1933年9月9日,沈从文和张兆和在北京中央公园结婚。新婚不久,因母亲病危,沈从文回故乡凤凰探望。他在船舱里给远在北平的张兆和写信说:“我离开北平时还计划每天用半个日子写信,用半个日子写文章,谁知到了这小船上却只想为你写信,别的事全不能做”。婚后,每当两人处于分离状态,沈从文总是能写出动人的书信。“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类似这样的句子,已经成为经典情话。对沈从文来说,也许分离是爱情的最佳状态,那种独白可以抵达自己内心的最深处。婚后不久(1934),沈从文就写出了他最伟大的小说《边城》。人们发现,小说中湘西美丽纯洁的小姑娘翠翠,有着张兆和的影子;人们进而发现,此后沈从文所写的很多小说中,都有张兆和的影子。

在那个时代,即使是富家女和名作家的结合,生活仍然是艰难的。抗战时期,沈从文全家到昆明,他在西南联大师范学院教书。名教授刘文典特别看不起沈从文,在他看来,沈从文利用师范学院的关系进入联大,且他的作品并非学术著作,而是“最拙劣的创作”。当沈从文晋职时,刘文典勃然大怒,他声称:“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该拿四百块钱,我该拿四十块,朱自清该拿四块。可我不给沈从文四毛钱,他要是副教授,那我是什么?”一天,大家正往山上跑警报时,他注意到一个同事向同一方向逃跑(根据某人报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沈从文)。他转身说:“我跑是为了保存国粹,学生跑是为了保留下一代的希望,可是该死的,你干嘛跑啊?”这是《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中的一个片段,作者用这个细节来形容刘文典的狂狷,但我们也可以从一个侧面来看出沈从文夫妇生活的艰难。

抗战胜利后,沈从文随大部队迁往北平,任北京大学教授。1948年暑假,杨振声邀请北大文学院的几位朋友,到颐和园消夏,因为弟媳生病,张兆和匆匆返回城里照料。喜欢写信的沈从文,又有了以文字和妻子交谈的机会,“我想试试看在这种分别中来年轻年轻,每天为你写个信。”屈指算来,他们已经结婚15年了,并且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沈从文悄然进入了一场创作危机,他对自己的习作是否能适应即将到来的新时代感到严重的怀疑。但是即使是陷入思想和创作上的危机,沈从文仍可望从感情生活中获得救赎。“你可不明白,我一定要单独时,才会把你一切加以消化,成为一种信仰,一种人格,一种力量!至于在一处,你的命令可把我的头脑弄昏了,近来,命令稍多,真的圣母可是沉默的。”“离你一远,你似乎就更近的在我身边来了。因为慢慢的靠近的,是一种混同在印象记忆里品格上的粹美,倒不是别的,这才是生命中最高的欢悦!简直是神性,却混合到一切人的行动和记忆上。我想什么人传说的‘圣母’,一点都不差……”在和儿子虎虎一起玩耍时,父子俩有一场有趣的对话:

小虎虎说:“爸爸,人家说什么你是中国的托尔斯泰。世界上读书人十个中就有一个知道托尔斯泰,你的名字可不知道,我想你不及他。”

沈从文:“是的。我不如这个人。我因为结了婚,有个好太太,接着你们又来了,接着战争也来了。这十多年我都为生活不曾写什么东西,成绩不太好。比不上。” 1979年11月6日,北京,作家、古文物专家沈从文出席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图/FOTOE

1987年5月10日,北京,作家、沈从文夫人张兆和在香山。图/FOTOE

1969年11月,沈从文即将被下放到干校劳动。家里一下子乱到不能再乱,张允和来看他,不明白为什么乱到无处下脚,他说:“我就要下放啦!现在理东西。”张允和要走的时候沈从文叫住了她,“他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头皱脑的信,又像哭又像笑地对我说:‘这是三姐给我的第一封信。’沈二哥把信举起来,面色十分羞涩而温柔。我说:‘我能看看吗?’沈二哥把信放下来,又像给我又像不给我,把信放在胸前温一下并没有给我,又把信塞进口袋里,这手抓紧了信再也不出来了。我想,我真傻,怎么看人家的情书呢,我正望着他好笑,忽然沈二哥说‘三姐的第一封信――第一封。’说着就吸溜吸溜哭起来……”对沈从文来说,信始终是重要的存在,尤其是张兆和给他的信。最困难的时期,张兆和仍是他内心的支柱。

1988年5月10日下午,沈从文会见黄庐隐女儿时心脏病发作,事先没有征兆。五点多钟,他感到气闷和心绞痛,张兆和扶着他躺下,他脸色发白,不让老伴走开。在神智模糊之前,沈从文握着张兆和的手,说:“三姐,我对不起你”――这是他最后的话。

定居美国的张家四小姐张充和接到北京打来的电话,说沈先生去了,请写一副挽联,第二天追悼会要用。那天晚上,张充和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跟沈先生有关的事情。睡到半夜,干脆爬起来,研墨,写下四句话:

“不折不从,亦慈亦让,

星斗其文,赤字其人。”

北京的亲人们说,这挽联写得很好,因为沈先生的名字也嵌在里面了。四句话的尾缀,正好可以连成“从文让人”,这不是沈从文一生的写照吗?晚年,张充和在美国对作家苏炜讲起写挽联的事,连说:“在写字的时候,我都没想过这些,更没想过要藏他的名字在里面,哎哟,真的是有鬼哟。” 张家四姊妹四姐妹合影于一九四五年。前左起:允和、元和、后左起:充和、兆和。图/高延智/CFP

(参考书目:张允和《最后的闺秀》,苏炜《天涯晚笛:听张充和讲故事》,张新颖《沈从文的后半生》,易社强《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周质平《光焰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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