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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那孩提般的眼神

小编:

我给朋友念了这样一段话: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

朋友立即说:“这就是萧红体。还有,比如,走吧!还是走。若生了流水一般的命运,为何又希求着安息。萧红体就这样。”

清乾隆年间,萧红祖上从山东闯关东而来,几经迁徙,她爷爷来到距离哈尔滨30公里的呼兰小城。谁曾料到,当年,一付挑担便是全部家当的张家,几代之后,在这异乡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家族,爷爷有了40多垧土地、30多间房屋,还有油坊。谁曾料到,张氏家族的第六代传人中出现了天才作家萧红,1987年世界天文联合会给金星上的一座环形山冠名萧红。这是萧红和呼兰的殊荣。

萧红不属于庙堂、山林、经院、书斋、闺阁,她的文学是荒野的、泥土的、也是底层的、弱者的。

她笔下,呼兰河水是清的,小城是有生命、会呼吸的,3月的原野已经绿了,像地衣那样绿,透出在这里,那里。郊原上的草,必须转折了好几个弯才能钻出地面,荒蛮的东北土地,幼时的后花园,充沛的日光,愚昧而质朴的家乡人,寒冬能把大地冻裂口子,火烧云在天上千变万化,人们在房顶上采蘑菇,下雨时木槽子和铁犁头都会哭,蝴蝶在后花园自由地飞,飞上天也是没人管……

呼兰河蜿蜒曲折,清清冽冽,像流动的诗。它是一种地理存在,也是一种情感状态。萧红的传奇,和呼兰河编织在一起。

茅盾称《呼兰河传》为“一幅多彩的风景画,一首凄婉的歌谣。”

她的《生死场》到了鲁迅先生的案头上,这部被鲁迅赞誉为“力透纸背”的作品,既描写蚁子一样的愚夫愚妇们的生存状况,也充满反满抗日的灵与肉、血与火的搏击。

荒凉的麦场,苍茫的山,老妇,农夫,牲畜,生产的女人,浸润罪恶与血污的黑土地,婆婆把席子卷起来,土炕上扬起灰尘。光着身子的女人,一条鱼似地爬在炕上。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大片的村庄生死轮回着,屋顶的麻雀仍然是那样繁多,太阳也照样暖和。

来自底层体验所产生的痛感,使萧红的作品具有一种博大而深沉的意蕴。《生死场》笔墨集中于乡村女性身上,她的描写,完成了对于苦难的超越,这当然有着她自己亲历的凄苦人生经验作底子。

鲁迅的序言说,《生死场》主题是“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

胡风在读后记中这样写道:“这是一种女性的纤细的感觉与非女性的雄迈的胸襟的结合,在女性作家中是独创的。”

真实率性的萧红,本就是一片广袤、葳蕤、肥沃的原野,只要有一点儿风,就可以把她蕴含的清香吹拂出来。

她的文字自内心喷发,热烈而抒情,潇洒而干净。这些文字又如散落的珍珠,四处零落,散发着各自眩目的光泽,串在一起,就是一条璀璨的珠链。她毫无心计,随手写来,不顾什么小说技法、规矩,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逻辑关系,甚至没有什么精巧的布局,如悬崖上的花自在地开,如山涧的泉水恣意地流。

胡风让梅志读《生死场》,梅志读了,十分疑惑:“怎么这样写呀?忽然这样,一下子又那样,一点不连贯,也不完整,简直把人搞糊涂了,不像小说。”胡风说:“你呀,你呀,你看她的感觉多敏锐,写人物、自然风景不受旧的形式束缚,这正是她独特的风格。”

把握生命最细弱微妙的呼吸,文学才能显现其无量的伟大与仁慈。以心性的文字写出本真的血肉之躯,以自我的感受描摹眼中的世界,这就是萧红文学的DNA。

萧红充其量算个高中生,没有精读中西方的经典名著,没有受过系统的文字训练,可文字天然灵秀,带着原野和丛林幽谧的青草味,似熹微般柔和的光线,晕染着灰暗的晨昏;既有史诗般的辽阔旷远,又有低微心绪弱弱的“悄吟”。木心说生命的剧情在于弱。萧红说“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木心还说,弱出生命来就是强。木心这话原是在《KEY WEST》里献给硬汉海明威的。萧红在低低的天空下,敏感脆弱却又不乏男子英气,叛逆地书写,把现实低矮压抑窒息的空间,用文学的力量撑得很高。这就是强。

萧红这个东北姑娘,绝不是不学而能。她爱读《红楼梦》,也读巴尔扎克、契诃夫,可她没有在欧洲作家那里取得灵感,她以她的孩提般纯净的目光打量眼前这人世,她的写作,不自觉地走近欧洲人文结构方式,这是一种默契,一种暗合,一种文学本质意义上的相通。《呼兰河传》是散文化和碎片式的写作,把故事还原生活,把空间还给时间,开创类似现代主义的写作,蕴含存在主义哲学元素。尤其是她后期的小说,出入于现时与回闪、现实与梦幻、成年与童年,微小与博大,混乱与恒定,生与死,动与静,时空的变与不变,在小说与非小说自由游移,构成她独自的文体――女性的、纯净的、诗化的结晶。她对人的生存本质的探询,显示了一种灵魂的深。总之,她有属于她的人物,她的小说学。

《生死场》开篇第一句话是:“一只山羊在大道边啮嚼榆树的根端”,犹如欧洲的艺术电影画面。

萧红写作是以自身为原点,像烈日之下,东北广袤的野地里,大豆不停地乱蹦乱跳,接二连三地蹦出豆荚,颗颗都是绿色的、纯净的。她独来独往,柔嫩而坚强,敏感而大气,细腻而豪迈,忧郁着更热情着,用最宽阔的心灵包纳人世,把最深痛的体验诉诸文字,带着她青春的热情,铺展开她内心最为澄静的一片海域。她的原生态叙事,竟然与西方现代文学的共鸣,血脉也几乎相通,这是罕见的、巨大的成功,是她不自觉或不经意间抵达的巅峰。

萧红出生在辛亥革命那年,这个节点,似乎契合她生命暗含的叛逆、哗变。她从来不是细草幽花般的婉娈佳人,她的文字没有时尚华丽的成分,也没有感伤沉沦的色彩。萧红不同于张爱玲。张爱玲即便是一袭最鲜亮的袍,也爬满虱子,透着最苍凉的冷。萧红比张爱玲大9岁,萧红的写作背景比张爱玲宽阔。萧红无论多么凄苍的冷,都有遮掩不住的暖。萧红在哈尔滨一间破烂的仓库里,在她遭遇困厄最惨痛的时候,仍在纸片上边写边画:这边树叶绿了,那边清溪唱着。姑娘啊,春天来了,春天到了。萧红写苦难、写情殇,却不病态。在生命力的伸展方面,萧红包容的丰富性和深刻性,不在张爱玲之下。 不管经历怎样的凄风苦雨,萧红一双孩提般的眼睛,乌黑闪亮。

萧红最喜欢祖父,祖父喜欢拿着手杖,嘴里含着旱烟管,总是笑盈盈的。她能走会跑了,每天跟祖父在一起,她走不动了,祖父就抱着她,一天到晚,门里门外,寸步不离。多半时间是她跟祖父在后园里玩。后园满院子是蒿草,蒿草上飞着许多蜻蜒,那蜻蜒是为着红蓼花而来的。可是她偏偏喜欢捉它,捉累了就躺在蒿草边。蒿草里边长着一丛一丛的天星星,好像山葡萄似的,很好吃。她在蒿草里摸索着吃,吃困了,就睡在天星星秧子的旁边。蒿草是很厚的,她躺在上边好像是她的褥子,蒿草很高,它给她遮着荫凉。

祖母死了后,她搬到祖父的屋里去住,祖父早晚给她念《千家诗》,讲《回乡偶书》。每每在大雪中的黄昏里,围着暖炉,听祖父读着诗篇,看着祖父读诗篇时微红的嘴唇。祖父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离开家,回来的时候乡音没有改变,胡子却都白了。小孩子见了他说:你这个白胡老头,是从哪里来的?萧红听得恐惧,不断地问:我也要离家吗?等我胡子白了回来,祖父你也不认识我了吗?祖父哈哈大笑。

萧红在《永久的憧憬与追求》中写道: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了冰冷与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与追求。

是萧红祖父原初的爱,让她在叙述呼兰河的时候,笔下那些和动物一般生和死的人们才有了笑容、柔和的话语;笔下那些底层人们被哪怕压迫到几乎窒息,也有了粗重的呼吸,沉沦的时候有了上升的勇气。是萧红祖父,孕育了一个作家健全、怜悯的胸襟,这是作家最基本的“根”。

萧红说她一生有两个男性给她温暖,一是她童年时的祖父,一是晚年时的鲁迅。

还有,她和聂绀弩谈《红楼梦》,她说:我是《红楼梦》里的人,不是《镜花缘》里的人。聂绀弩问,你是《红楼梦》里的谁? 我像《红楼梦》里的香菱学诗,在梦里也做诗一样,我也是在梦里写文章来的,不过没有向人说过,人家也不知道罢了。

香江河畔,炸弹袭击了思豪酒店后,香港沦陷。萧红辗转了玛丽医院、养和医院、法国医院和圣士提反女校临时设立的救护站,她说,“我本来还想写些东西,可我知道我就要离开你们了……”

萧红临终,喉部安上呼吸管,平静地躺着,盖了白羊毛毯,已经不能说话。她给骆宾基做了要笔的手势,在拍纸簿上写道:“我将与蓝天碧海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

萧红喉管开刀处涌出泡沫……

31岁的她,一张近于圆形的苍白的脸幅嵌在头发中间,永远闭上了纯净的孩提般的眼睛。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不会过去。

戴望舒这样悼念萧红:“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萧红如是沉吟:从异乡又奔向异乡/这愿望该多么渺茫/而况送着我的是海上的波浪/迎接我的是乡村的风霜……

我仿佛看见,在广袤葳蕤的原野,大风吹散云朵,月光下,有人烧起野火,牛羊悲壮歌唱,萧红低着头,细数那些落叶和秋声;我还仿佛听见那泥土里的心跳:都来都走,谁不是一次次地在这里来来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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