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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传奇“写真”母题研究

小编:

摘要:作为遭遗忘的孤独者自我拯救的手段,自画春容的“写真”是一个古老的命题。经由《牡丹亭》重写,在“为他”到“为我”的转变中,主体性逐渐充盈;行动中所具备的内涵表达功能得到开掘,“写真”从略作交待的寥寥数语丰富为细腻描绘的仪式化行为艺术。这一具备书写张力的行为不断在传奇中运用,成为文类惯用母题。对“叫画”客体的置换,又催生出新的观念表达。

关键词:明清传奇;“写真”;母题

“写真”是中国古代绘画的术语,指描绘人物的肖像形神兼似。“写物象之真”,故称写真。《牡丹亭》用整整一出的篇幅细细展示了杜丽娘自行描画春容、对镜自叹自怜的百般情态、千种柔肠,使“写真”这一历来略略数言的简单交待承载了意味无穷的新的时代内涵,上升为一种象征符号,稳固为后世传奇沿袭的情节母题。在《牡丹亭》之后,明清传奇继承女子自写真容“写真”母题的作品有:吴炳《疗妒羹》、冯梦龙《风流梦》、张道《梅花梦》、钱惟乔《鹦鹉媒》等。

一、“写真”:遭遗忘的孤独者的自我拯救

与写真故事有关的人物,最为著名的一是薛媛,一是崔徽。唐范摅《云溪友议》记载了薛媛写真寄诗的故事。“濠梁人南楚材旅游陈颍,似无返归之意。其妻薛媛微知其意,乃对镜自图其形,并诗以寄之。诗曰:‘欲下丹青笔,先拈宝镜端,已惊颜索寞,渐觉鬓凋残。泪眼描来易,愁肠写出难。恐君浑忘却,时展画图看。’楚材遂归,如初。”①这则故事,集中描绘出处于失偶状态的女子写真心理。写真,往往发生在缺失性存在的人群中。“索寞”、“愁肠”,渗透在写真行为中的是写真主体强烈的失意与孤独。丈夫或意中人在外流连而乐不思蜀,对于一个翘首期盼的女子而言,意味着一种对自身存在价值的淡忘与否定。依托他者而存在的人格,“他”一旦抽身或空缺,生命存在犹如失衡的天平,情感失去了目标指向,生命的存在因此失去重量,心灵失根如无系之舟。写真,因此成为遭遗忘者奋力自救的一种手段。“恐君浑忘却,时展画图看”,传递的是期盼和等待,期盼对方的知重,等待对自我存在价值的肯定性回复与确认。

相比较薛媛等被有形的“他”的遗忘,杜丽娘是被无形的“他”遗忘。《牡丹亭》十四出《写真》,杜丽娘通过低唱传递出“写真”之前的心情:

【刷子序犯】春归恁寒峭。都来几日,意懒心乔,竟妆成熏香独坐无聊。逍遥,怎划尽助愁芳草,甚法儿点活心苗!真情强笑为谁娇?泪花儿打迸著梦魂飘。

“独坐”“无聊”,与当日目睹“姹紫嫣红都付与断井颓垣”的感受一脉相承,都是被“他”遗忘者生命存在之“轻”所带来的孤独与自身价值无法确认的惶恐与茫然:“游园时,好处恨无人见;写真时,美貌恐有谁知。一种深情。”②不同于以往直指“他”的具体婚恋情感层面的被遗忘,《牡丹亭》的“写真”因没有特指之“他”而上升到生命本体孤独存在的表达。嗜读《牡丹亭》的小青,孑然一身,“双亲早亡,孤身无倚”。作为被父母和丈夫抛弃的“身同飘絮,首如飞蓬”③的孤独者,小青尤恐于“绝世才姿,竟尔沦没”,因此对能够“赚得姓名留世”的苏小小颇为羡慕(第十七出《吊苏》)。自觉模仿杜丽娘式的“写真”,成为弥补和挽救这种缺失性生命存在的救命稻草,其迫切的程度甚至超越了杜丽娘。“写真”,对于遭“他”遗忘的群体而言,犹如抛出的“锚”,使飘忽无依的生命有了牵制的拉力,指向港湾的回归。

二、“写真”――从主体“缺失”到主体“充盈”:

从“为他”到“为我”“写真”,成为遭遗忘的孤独者自我拯救的途径与手段。《牡丹亭》在继承“写真”这一传统定位的基础上进行着“力”的改向。戏曲中的“写真”早在元代就已出现,乔吉《两世姻缘》杂剧第二折,玉箫女病重之际,自画春容并托人寄于韦皋,“但觉这病越越的沉重了。你拿幅绢来,我待自画一个影身图儿,寄于那秀才咱”。明代杨柔胜撰《玉环记》传奇也采用了韦皋、玉箫的题材,第十一章《玉箫寄真》一笔带过提及自画春容之事。玉箫女以及薛媛、崔徽,她们“写真”目的非常明确:寄君。通过传寄自我的“写真”来挽回、召唤在外未返的男子。这种自我拯救的“力”的方向是向外的、从他的。自我拯救的努力只有在他者的回应中才能完成,因而是被动的。在“为他”的驱动下发出的“写真”,主体是把自己的真容当作某种“信物”,用来唤醒和“他”的曾经约定。为“他”而“写真”,“写真”而“寄他”,主体性的缺失是传统“写真”故事的主要特征。

到了《牡丹亭》,书写发生了逆转。春香劝慰杜丽娘:“再愁烦,十分容貌怕不上九分瞧。”杜丽娘听后,“作惊介”,“照镜悲介”,“哎也!俺往日艳冶轻盈,奈何一瘦至此!若不趁此时自行描绘,流在人间,一旦无常,谁知西蜀杜丽娘有如此之美貌乎”!杜丽娘的“惊”和“悲”,是因为“自己”容貌的改变,是恐慌于“自己”容貌的无人知晓。看重“自我”的本体性存在,并且追求个体美丽、灿烂的存在,是杜丽娘“写真”的内在驱动力。对自我美的追求,对自我曾经存在的看重,是人的生命意识、本体意识的萌动。为“我”而“写真”,“写真”以“证我”,主体性的充盈是《牡丹亭》“写真”的重要表征。

“小青”题材戏很好地继承并放大着杜丽娘式的“写真”。一方面,对生命及其存在的珍视:“今日死遂泯然,不几与草木同腐?”一旦死亡,自我的存在很快消失,这种恐惧使其“夕泪镜汐,朝泪镜潮,见影辄复欲哭”。另一方面,对“我之所以为我”的本体性、个性化生命存在的看重。小青左右担心“施朱太赤,施粉太白”,以至“捉笔不能自描”,因此希望“得名师写照”,才能保存她的独特,“流逸韵以如生”(十九出《病雪》)。“为我”而写真,在写真中对“自我”的反复审视,存在的价值已得到了确认,因而是主动的。

三、“写真”:从略作交待的寥寥数语

到细腻描绘的仪式化行为艺术“仪式,通常被界定为象征性的、表演性的、由文化传统所规定的一整套行为方式”,“仪式作为象征性的行为与活动,不仅是表达性的,而且是建构性的”④。《牡丹亭》超越传统,首次展现了完整的“写真”过程,建构起一种新的观念表达。在其之前的“写真”故事,写真图被视为挽回他者的手段。“写真”主体性缺席,写真过程没有可描述的内容与价值,沦为简单交待的过渡语句。汤显祖不惜笔墨,不遗余力地细细陈列每一个细节,完整记录杜丽娘对镜自画的整个过程:从情感的累积,到“写”的细节,再到最后的装裱。图画真容,为使其宛肖逼真,需要不断地观照自我,提取“自我”的象征与符号,本体性因而凸显。自《牡丹亭》始,“写真”的过程开始具有了书写的意义与价值。“写”的过程本身就已部分实现了杜丽娘“写真”的目的,而对“写”的过程的记录,在实现汤显祖观念表达的同时也成为文学写作中新的开创。因此,和以前寥寥数语的叙述相比,经过《牡丹亭》的谱写,写真过程得到了系统的展示。再加上参与者态度的庄重,写真主体对写真技巧与质量的严格把关,“写真”发展成为一个肃穆而隆重的自祭仪式: 【雁过声】(照镜叹介)轻绡,把镜儿擘掠。笔花尖淡扫轻描。影儿呵,和你细评度:你腮斗儿恁喜谑,则待注樱桃,染柳条,渲云鬟烟霭飘萧。眉梢青未了,个中人全在秋波妙,可可的淡春山钿翠小。

完整有序的外部动作刻画,与起伏奔腾的内部动作同律脉动,使“写真”成为传奇文类中一个富于魅力、极具表演性和象征性的行为艺术。写真完毕,杜丽娘还特别让春香悄悄唤来花郎,把画拿给行家去裱,一再叮嘱:“叫人家收拾好些。”

自画即是与自我的对话、对自我的审美,“自画像是自我意识的记号”⑤。对自画像的仔细装裱,是对“自我”的珍视和对生命价值的尊重。“写真”,至此完成了遭遗忘的孤独者自我描绘、自我保存的自救仪式。通过仪式,可以彰显信仰,找到归属。后世传奇中,年轻女子自觉沿用了《牡丹亭》的“写真”仪式,一方面在品味和保存自我中找到了情感依托,另一方面,仪式所具备的群体认同感可在某种程度上消解着个体的孤独。小青剧中,就特别突出了对“写真”仪式的这两个方面的功能运用。《疗妒羹》十四出《絮影》与二十一出《画真》,共同完成了《牡丹亭》式“写真”的摹写。“絮影”独得“写真”之神,是观念的表述;“画真”重在模仿“写真”之事,是行为的继承。在完成一系列的“写真”仪式后,小青因保持行动的一致而在自我归类的群体中找到了归属感,个体的孤苦无依也就大大消解,“如今倒得清脱了”(二十二出《诀语》)。

四、“写真”的衍变:客体的置换――

由“自画”到“画她(他)”自画真容的女子“写真”行为与崭新意识表达的首次完美契合,使之成为“伟大的”书写,是《牡丹亭》为传奇文体贡献的又一母题。而传奇对《牡丹亭》“写真”母题的运用,在继承其仪式化行为艺术的言说模式基础上,“写真”客体进行了从“我”到“他”的置换,其仪式的象征意义也因此而变,生发出新的观念表达。根据内涵表达的不同及从分类的完整性角度考虑,“写真”母题在明清传奇中的运用可分为“自画”与“画她(他)”两大类型。“自画”指女子自写真容;“画她(他)”,主要指对婚恋对象的情感聚焦,有男子描绘女像及女子描绘男像两种。不同于可对镜自描的“自画”,“画她(他)”须“以意会情,以情现相”(《画中人》第二出《图娇》),“情”的参与成为“画她(他)”型“写真”的突出要素。根据对象的真实存在与否,“画她(他)”型写真分为两种:一是描绘想象中的人物,突出写真主体之“痴情”;一是描绘实际存在的人物,突出写真主体的“知重”之情。前者如范文若《梦花酣》、吴炳《画中人》;后者有阮大铖《燕子笺》、孟称舜《贞文记》。

1.以“幻”“写真”

描绘想象中的人物,所见均为男画女,这与男权社会中男性的话语主导权保持一致。与此行动紧相关联的画中人故事,见诸记载的有赵颜与真真事、张榉与吴四娘事⑥等。画中人故事讲述画中女子的活化而未涉及“写真”,且故事中的男主角均不是写真主体,“写真”行为可用以表达内涵的功能未被发掘。《牡丹亭》之后,“写真”行为的象征性与意义表达首次得到运用。运用了“写真”行为的“画中人”故事,对突破传统画中人题材故事往往停留在异闻异事层面的局限,以及提升作品的表现力,有着不小的贡献。

首先,对“写真”情感的铺垫以及对其行动的记录,有利于突出男子对“情”的渴望及其主体的积极参与。对个人私生活领域的追求压倒社会期望所赋予的目标规束,是明清时期个体存在的新面貌。从集体中的逃离与独立,意味着“人”的个体意识的觉醒。庾启“不怕泥首白屋”,而只担心“韶年易掷,好事无成”。萧斗南“看书卷上那一卷不说着情字来”,“终当情死,也应不畏阎罗”,对“情”的重视甚至超越了生命。在这样的认知前提下,有了独立的人格与情感需求的基础,“情”才由自发变为本体自觉,成为美好合理的存在。因此,《牡丹亭》之后,“写真”行为加入传奇文体,即强调情感主体自觉、主动地参与“情”。

其次,画影同梦影,对画中人的“以幻为真”与“以梦为真”的“痴情”同构。范文若《梦花酣》第三出《画梦》,萧斗南对梦中所见美人念念不忘。为使憨哥相信,萧斗南据想象而写真。据梦“写真”,主体的情“痴”已然表达。萧斗南以画为真、据画寻访,与柳梦梅因梦改名同构,均是以幻为真的情痴。阮大铖《燕子笺》中的郦飞云,因写真图上的霍都梁而害起相思,同样的以画为真,因幻结缘,“而显然可见其为崇慕临川《牡丹亭》的结果”。“以画像为媒介,实即由《还魂》‘拾画’、‘叫画’脱胎而来。铸辞布局,尤多暗拟明仿之处。”⑦徐扶明认为《燕子笺》“无论在安排情节上,或者在遣词铸句上,往往模仿《牡丹亭》”⑧,对情之“痴”的描画即为其一。

最后,男子自行描绘理想中的女子形象。“写真”主体与情感主体合一,是对包括爱情婚姻在内的自主、自由权利的追求与渴望。《画中人》传奇以唐小说真真事为蓝本。在创作时,吴炳将赵颜从画工处得软障改为庾启自行描绘心目中的理想“佳丽”。从“眉”到“头上钗朵”,从“俏眼”到“唇”,从或“立”或“坐”的风神态度,从衣服颜色到体态,庾启极其用心而细致地模拟,完成“风流绝倒”的十分人物。这个被拘束甚严的年轻人,日常行为与人生道路被严格限定。想要图画,“只怕父亲来此稽查”,还如做贼般叮嘱仆人绣琴,“老爷若来,你须咳嗽为号”(第二出《图娇》)。这种“反侦察”手段的熟练运用,是在拘禁的高压中培育出的。因此,庾启“写真”行为所蕴含的对生命自主、自由的渴望是其蓝本中所未见的。

2.因人“写真”

与因幻写真的“情痴”不同,因人写真突出的是对写真对象的知重与深情。阮大铖《燕子笺》中,当霍秀夫称赞出身低微的华行云与“明妃上马图”中的明妃“分明一个粉扑儿不差甚么”时,华行云黯然伤感道:“诸般不像,只是桃花薄命,流落平康,也与他出塞的苦没甚差别!”流露出的是一个青楼女子因特殊的身份符号所带来的生命存在之轻。霍秀夫为其描写春容,正是通过“写真”对她的知重进行抚慰。孟称舜《贞文记》中,张玉娘与沈“定盟已逾廿载,成婚竟无半夕。不料一朝,遂成永别”。玉娘“欲描其影像,供奉绣阁之中”。对沈的“写真”,是张玉娘情感的再次聚焦与强化。沈的缺憾离世,王玉娘深感刺痛。“写真”所蕴含的知重、知遇之情,则是对沈“临没之时,恨不得与我厮叫一声,又恨不得亲到我跟前一言永诀”之遗愿的回应。

五、“写真”母题的叙事张力

不论是对自我加重的“自画”还是对他者倾注某种情感的“画她(他)”,“描容写真本身就成为欲望寻找客体的一种方式”⑨。作为个人私密情感的动作外化,“写真”本身就是欲望叙事的一种。写真主体在“写真”中寄寓着不同的欲望表达,并自觉不自觉地寻找着欲望的实现。就叙事意义而言,“写真”母题因承载着欲望的寻找与实现而具备着书写的张力。

“自画像是青春之爱的秘图,是心灵翰墨,在恐一旦无常的冥冥意识中,暗期将生命的线索留与能够解码知重的‘那人’。自画像负载着她生命的全部热情、秘密与希望,意义非凡。”陈同认为,“丽娘千古情痴,惟在‘留真’一节。若无此,后无可衍矣。”杜丽娘以“写真”完成了个体的自我努力,同时开启了“他者”的诸多可能性回复,开拓出无限的写作空间。小青自画真容,是有着对“入梦柳生,许证前生之画”的潜在渴望,身边陈妈戏称“他日必有拾画呼魂如柳梦梅者”(《疗妒羹》第二十二出《诀语》)。作为欲望之物化的“画她”型“写真”,萧斗南和庾启则苦苦寻求着欲望的实现。张玉娘以“写真”殉情,完成了她昔日隐藏心底的大胆告白,同样承载着欲望的实现。“不因一轴丹青错,怎得鸾交两处成”(第八出《误画》下场诗),正概括了《燕子笺》借“写真”而实现的双重主体的欲望。

《牡丹亭》开掘出“写真”行为独具的时代内涵,使之成为兼表演性、象征性于一体的仪式化行为艺术。在后世传奇的继用中,“写真”客体的置换又增添了新的内涵表达。本质上承载“欲望寻找客体”的“写真”母题,因预留多种表达形式与可能而具备着叙事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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