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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如海一身藏

小编:陈武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代题记

(一)

初遇钟万劢老师是源于学校的钟兆琳奖学金。

那时,我在财务处调换新岗位还不足一月,主要负责学校各类收入等四十余种项目以及开具发票的工作,作为捐赠收入的奖学金自然属于我的分内职责。当看到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来办理业务,本身工作流程尚不熟练加之人满为患,已近手忙脚乱的我内心难免就更加紧张了。不过,当钟老师看到我忙前跑后的身影之后,未等我开口便转身静静坐到了休息区的长椅上等待,也直到此时,我才有机会悄悄打量这位素未谋面,甚至还未开口的老人。

他并不高挑的身材更显出身体的瘦削,年逾古稀头发却并不花白,颧骨微微凸起,眉目清秀,一袭中山装洗得早已泛了白却毫无褶皱,质朴又干净,清亮有神的双眼正慈祥地望着我,柔和的目光使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下来。看着面前里外三层的人群,我只好颇有歉意地低头向老人家说道:“不好意思,麻烦老师您稍等片刻。”他颔首微笑以示同意,轻轻说道:“不着急,你先忙。”声音略带沙哑,却丝毫没有催促与着急之意。待迅速处理完毕手头的业务,我急忙起身迎向老人,小心翼翼地询问有什么需要能够由我帮助完成的,生怕他因久等而心生怨怒。

一般而言,亲自来财务处办理手续的老人无外乎是报销医疗费用或是领取退休金、丧葬费等,大抵都有其他行政部门的人员或家属的子女进行陪护,像钟老师这种独自来办理又无人协助的情况,可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更麻烦的是,上述的这些业务都不由我负责,我刚刚放下的心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不料他却笑脸盈盈地蹒跚到柜台前,一本正经地说道:“小伙子,我要捐钱。”看到尤自惊异不解、满脸不安表情的我又补充道:“就是捐给钟兆琳奖学金。放心吧,我在来这里之前都已经摸清楚办事的地点和流程啦,你不用担心等会让我跑腿。”老人家似乎看穿了我的担心。

言毕,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叠得四方的手绢包,整整齐齐又微微隆起。老人似乎有些兴奋,甚至开始有些手舞足蹈跟我边比画边说,“这次是我攒了好久存下来的,有五千块钱呢!”刚才那柔和的目光瞬时间眯成了“一线天”,又见他诡谲的一笑,身子从柜台的那头探了过来,做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态势,我心下顿觉有趣――俗话说老人如小孩,此话果真不虚,这个老爷爷真有意思,远不同于平日所见到的冷峻严肃之人,也就不自主的凑身上去。

只听他压低了本就不太高亢的声音,“给你说,不仅这次我捐得多,我还拉动了全国各地的同学们纷纷赞助。”我不禁暗中兀自窃喜,心想老爷爷“坑人”都坑到自己同学身上了,还未及我多加思索,他又补充道,“多给这个奖学金捐钱,这样就能够让更多的孩子受益,最起码可以不用中断学业,吃不饱肚子。”

一时间,尚自偷笑的我竟然怔住,不知说什么为好了。早已对人民币麻木无感,视一张张的百元大钞宛若数字符号的我,却第一次发现,原来世上最肮脏的金钱也会有了温度。

在学校的财务处接触过校内外的各色人等,见多了领导对下属的颐指气使,也见识了财大气粗、一掷千金的老板,更见惯了蛮不讲理、横加插队的师生。像钟老师这样彬彬有礼的已属可贵,而已至耄耋却亲自上门捐赠的人中,却唯有钟老师一人。

此时,我并不了解这位老人与钟兆琳奖学金之间的渊源,在全校不可胜数的奖学金中,以钟兆琳先生之名创立的基金,也并不会比其他奖助学金具有更多特殊的含义。在高涨的物价面前,钟老师的五千元只能说是杯水车薪,而与大企业动辄几百万的捐赠款相比,数额之小更是无足挂齿。更为残酷的是,我曾多次亲见因孩子偷偷挪用学费去打游戏而痛心疾首的父母,也不止一次在办公室遇到恶意拖欠学费仍咄咄逼人的学生。

手握薄薄的五千元,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我甚至不敢,也不愿去想象这钱是如何从眼前这位羸弱的老人嘴里一点点抠出来的,也不知需要做到怎样的节约勤俭才能够不断续写他那至诚的愿望。作为母校的一份子,老人家呕心沥血地书写着交大的责任与使命。当然有人会说,亲自上门是由于钟老师不会使用基本的银行汇款方式,更不必说支付宝、微信这些日新月异的互联网手段了,但我却总固执地认为,老人更像是秉持着一种仪式感,以近乎倔强的方式,坚持完成着自己助学这一神圣的使命。

交大之幸。

我亦有幸结识这位令人肃然起敬的老者。

(二)

再见钟老师,已是过了不少光景,这次总算有人陪同而来,是校友办的周伟。

自打上次钟万劢老师给我带来心灵的触动之后,我自然对他心心念念的钟兆琳奖学金多了几分重视,也会在不甚忙碌时关注账户的余额变动。作为一名交大人,钟兆琳老师的名望可谓如雷贯耳,纵是如我这般经管专业毕业的学子,对先生亦是有所耳闻。待对校史做足功课,对钟兆琳奖学金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就愈发对钟先生一家心生由衷地崇敬之情。

钟兆琳先生投身教育六十余载,有“中国电机之父”的美誉,为交通大学培养了钱学森、丁舜年、王安等各行业耳熟能详的卓越人才。年事虽已高却又带头举家西迁,将毕生奉献给了交通大学,弥留之际又捐出两万元的积蓄赠予学校,设立了奖学金。如果说每一所知名学府的王牌学科背后,都会有一位甚至是几位巨擘式的人物,像清华物理系有叶企孙,北大文史学的胡适、傅斯年,厦大经管院离不开王亚楠,那么交通大学电机的历史,则毫无疑问是由钟兆琳先生所书写的。

钟万劢教授作为先生的长子,继承了学术衣钵,于电气学院任教的同时,又在文物保护、书法、围棋等方面多有建树,他参加过陕西省博物馆建设中的文物保护工作,还是交大汉墓“二十八星宿图”的亲历参与者。退休之后,他秉承父志,从微薄的退休金中省吃俭用,继续为学校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

看着眼前慈祥的钟老师,不由地让我想起了刚过谭祭日不久的爷爷,老人似乎融入了我对过世亲人的全部哀思。精神状态已大不如初见时候的他和我的爷爷一样,总是先人后己,自己的温饱可能尚且不易,却又一次次“化作春泥更护花”。 我的心里有些难受。

周伟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俩自是熟识,却见他稍叹口气,很是无奈地说道:“钟老师刚刚大病初愈,我本意是想替他来跑手续就好,谁知道老人家就是放心不下,一直念叨着他的同学应该已经捐款了,不亲自落实他不放心,这不没办法,我只好陪着钟老师一起来了。”

“那您还捐钱?”

不待周伟说完,我已是惊讶地脱口而出了。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老人家与病魔斗争了多年,不久前才刚刚打赢一场“战役”,这次来不仅仅是以身作则,更主要的是来“检查”他同学是否也如约捐钱的。

原来病中的他依然惦记着向同学、朋友募捐这件事情。

查询的每笔捐款,也都是不过几百、一千元、两千元,甚至都抵不过一个中等家庭学生的一月生活费,总额加起来还不足万元。然而,对于这些已逾古稀之年的老人们,自己生活尚且清贫艰辛,如钟老师这般为病痛困扰的亦不在少数,几千元的捐赠无异于巨款,更何况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

我无言以对。唯有固执地要求将老人搀扶下楼梯,送至门口的蓝桥以表敬意。

不过在搀扶的过程中,当他得知我的爷爷因心力衰竭去世,却又顾不得初愈的病体絮叨起来:“这些年的抗癌历程让我积累了不少经验,我查阅学习了许多医学方面的资料,颇有些日常的养生心得,资料太多,我给你留个邮箱,你得空给我发一封邮件,我把这些资料都转发给你,让你身边的亲朋好友都传阅看下,让大家都能够收益,防病于未然是很重要的!”

还是为了大家!

蓝桥,是我们对楼前通体漆成蓝色的铁桥的戏称。送过桥后,钟老师以影响工作,坚持不让我再送他。望着风中踽踽独行的钟老师身影渐渐远去,站在吾辈揶揄之名的蓝桥边上,我暗想,尾生抱柱蓝桥以信守誓言,这也不正是象征着钟兆琳先生一家对母校、对教育事业坚贞不渝的承诺吗?或许在毕生兴学、教学乃至助学的道路上注定困难重重,然而看到钟万劢老师坚毅的步伐,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我的母校何以在屡伤筋骨、举校西迁的情况下能够重新绽放生机,一代代的交大人,就是在这样的薪火相传中,不断书写着它的精神与灵魂。

为世界之光!为世界之光!

(三)

最后一次遇到钟老师是在主楼的大厅,老人家手中提了一个大大的编织袋,风尘仆仆地朝电梯走去,四目相对之时他开心地退出已排好的队伍,有如久别重逢般地拉着我的手,与我这个忘年之友兴奋地话起了家常。交谈后方才得知,上次见面不久,老人就开始着手编写校友志和捐赠的文稿,在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先后建立并扩大了钟兆琳奖学金的捐赠关系网,联系了先生的许多学子,大家因此机缘得以相识、相聚、相知。不仅如此,老人家还主动承担起了校友纽带的重任,亲力亲为地组织活动,撰稿宣传。

他兴致勃勃地从手提袋中拿出一沓文件,脸上颇具得意之色又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他正准备去校工会做些努力,争取申请点经费以完成这项别具意义的活动,作为不久将来交通大学百廿校庆的献礼。老人家难掩喜悦地翻着尚未成册的稿件,“我还准备出个专题的册子,既是对校友工作的一个补充,也是给这么多年支持我的老同学、老同事们一个交代,很快就能够印刷出版了。”掂量着绝不能说精美但却饱含心血的杰作,很难想象这样的成果出自一位已是儿孙绕膝,应享天伦年纪的老人,手中厚厚的巨著与眼前瘦骨嶙峋的钟老师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万人如海一身藏”,我不由得想起了杨绛先生最爱的东坡句。

藏,亦是不藏。

正是有了鲁迅先生笔下那些埋头苦干、为民请命的“万人”的前赴后继,才铸就了中国的脊梁。

也正是有像钟兆琳先生、钟万劢教授这样的百世之师,居三尺讲堂,潜心一志完成己任,才使得交通大学基业长青。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在退休之后,他们未藏于一方天地,从容不迫地燃尽余火,挂念学校的发展,为助学操劳奔走,毕生无怨无悔地奉献给了教育事业。

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两位钟先生可谓是得其所哉。

(四)

未久我便再次调岗离开了本部,很难再有机会见到钟万劢老师了,这次真的是“万人如海一身藏”了。

不过,老人那羸弱的身体仍然会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不知道他的精神是否矍铄如初见,也不知道他的心血是否已经付梓刊印?

临走之际,我又默默地来到了琅书园中,琅书是钟兆琳先生的号。

虽时值五月春杪,不过西安这个地方却早已是酷暑连连,聒噪不安的蝉鸣此起彼伏。园中小径很短却独具幽僻,偶尔走过几个步履匆匆的学子,料必是赶去上课的,层叠的树荫在艳阳之下影影绰绰,形成了忽明忽暗的光斑。琅书园的不远处传来了阵阵读书声,伴随着忽远忽近、悠扬清脆的笛音交相辉映,想来是谁亦发现了这块风水宝地。园子的不远处是连接学校家属区的天桥,络绎往来皆是行人,桥下北侧就是以钟兆琳教授命名的电机工程实验室,鲜有人会在那里驻足停留。斜角一隅静静地坐落着先生的雕像,雕塑底部的短短数行勾勒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

随着时间的沉淀,前人的故事也必将成为后人的历史,纵使是丰功伟绩、感人轶事亦如这桥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一并裹挟卷入历史的尘埃。然而,当我们翻开尘封的记载,这些事迹不论何时何地,始终都闪烁着人格的光芒,熠熠生辉。他们堪称伟大,他们其实并未走远,因为精神代代相传。

侧耳倾听万籁悸动的交响,眼观这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回想起与钟万劢老师的三次谋面,虽然时间匆匆却有若神交,足以带来心灵的洗涤。记录先生的二三琐事,或许不及他所做善事之万一,因为饮水思源正是交大人永不枯竭的灵魂。在这如海的万人之中,一门三教授的钟先生家默默地置身其中,而如钟老师一家这样兢兢业业,接力为母校奉献毕生精力的人,也正是交通大学永葆生机的重要原因。

自是万古长青树,风骨依旧满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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