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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随性,成熟

小编:

大致情况可以这样概括一下:玛雅的狗快要死了,她打算离开已经相处了5年的男友。总体而言,让她最感到伤心的是那条狗。

“上帝,这太可怕了。”罗德说。罗德是玛雅的男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这个打击。我们真的对此毫无办法了吗?”

罗德这是在说那条快要死的狗,因为他此时还不知道玛雅已心生去意。但是,假使他知道了,也很可能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于是,玛雅就会说,是的,已经毫无办法了。就像那首歌唱的:这不是你的错,但你就是不能待在这里,因为我的心已另有所属。

昨天早上,百利(玛雅的那条黄色拉布拉多)拒绝进食。这一行为太不符合它的性格(玛雅的记忆中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于是,玛雅和罗德立即担心起来。玛雅赶紧为它做了炒鸡蛋,她在厨房忙活的时候,罗德检查了百利的身体,在它的嘴里发现了一个玻璃球大小的肿块。

罗德比她先发现了问题,这让玛雅很不爽。她觉得心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百利是她的狗,她18岁就开始养它,罗德做她男友的时间只有她养百利的时间的一半。玛雅应该先检查狗的身体状况,不应该去弄什么炒鸡蛋。后来,百利吃了炒鸡蛋,这才让她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些,自己做对了。后来,她开车带着百利直接去了兽医的诊所。

兽医给百利做了活体检查。就在几分钟前,兽医打来电话,说百利得了一种扩散得很快的癌症,它活着的时间很可能不会超过六至八周。

玛雅挂了兽医的电话,立即打给罗德。尽管玛雅有时是个良心不在家的人,但有时她的良心也会回来。她有时真的能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跳动,跳得很猛,把胸腔弄得咚咚作响。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要看见罗德,就要抱住罗德瘦小的身体吻他(虽然和他接吻并不舒服,因为罗德太高),就要用手摸罗德的脸,拂去遮在他眼睛上的头发,就要听见他的声音,虽然他说的东西无聊至极,都和电脑有关,比如,“网络文件系统总是说时间到了,把我的整个系统锁死。”

有的时候,除了罗德能安抚她,其他什么都没用。

那天晚上,玛雅和罗德到罗德的父母家吃饭。他父母住在小镇的另一头。他们大概一周去吃一次饭。玛雅一直心存感激的是,她和罗德一周只要牺牲一个晚上,不用放弃整个周末的时间。罗德的家人随和、不做作,总体来说,和他们在一起并不难受。玛雅自己的家人则完全相反。他们住在不远的乡村。去年玛雅和罗德在那里过圣诞节,罗德拥抱了她妈妈,她妈妈就问他是不是喝醉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确喝醉了,但这不是重点。

但今天罗德的妈妈海瑟琳一见玛雅就连忙跑过来,狠狠地拥抱了她,玛雅忍不住心想,在他们开车过来的这15分钟时间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恐怖袭击或者自然灾难。

“亲爱的,”海瑟琳说,“你一定非常难过吧。你一知道百利得了重病的消息,罗德就哭着给我打了电话。”

“哦。”玛雅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是的,太可怕了。”

得知罗德给他妈妈打了电话,而且还是边哭边打的电话,她有点吃惊。她想,如果事情反过来,她会这样做吗?罗德没养宠物,但他有个16岁的呆头呆脑的妹妹,名叫麦哲伦。他们一家人的名字都冒着傻气,罗德还有一个弟弟,名叫帕珈索斯(希腊神话中生有双翼的神马,被其足蹄踩过的地方有泉水涌出,诗人饮之可获灵感。――译注)。如果麦哲伦只剩下六周时间,她会哭着给自己的妈妈打电话吗?可以十分坦诚地说,她不敢确定自己会这么做。但话又说回来,百利是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啊(谢天谢地,麦哲伦不是),而且百利也全心全意地喜欢罗德,如果百利是人的话,那这种喜欢已经近乎疯狂了。麦哲伦不一样。除了两年前给玛雅涂深蓝色指甲油的时候对玛雅有过短暂迷恋,麦哲伦似乎一直不太喜欢玛雅。

这不,后来在吃饭的时候,罗德爸爸戴斯蒙说,“有人能告诉我‘乔纳斯兄弟’这个歌唱组合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穿贞操带呢?”玛雅朝麦哲伦那边看,想和她交换一下同情的眼神(对戴斯蒙的落伍表示同情),没想到麦哲伦说,“你为什么盯着我看啊?你是不是要我把黄油递给你?”

和这样的人你还能有什么办法?玛雅是独生女,一直希望能和男友的姐妹成为贴心朋友,希望能和她们像亲姐妹一样相处。就在一起吃饭的那一刻,她还是认为这是有可能的。显然不是和麦哲伦,而是和别的某个男友的姐妹――罗德之后的那个男友的姐妹。想到这儿,玛雅的心里乐开了花。她看看桌子周围的人,心想,他们怎么就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呢,怎么就不明白她已经准备逃离他们了呢。

玛雅在大学图书馆典藏部做管理员,一周工作两天;另外的三天她在家里做网站设计,主要客户是学校和图书馆。那个大学图书馆馆长名叫吉尔达斯-约瑟夫,说话带一点法国口音,两边太阳穴上方的头发已经有银发在闪烁了。玛雅觉得他特别有吸引力,但是她也知道,如果她真的成了单身,开始和他约会,肯定很快就会发现他身上令人十分不快的地方,特别是这个现实:他有老婆和孩子。

玛雅告诉吉尔达斯-约瑟夫,因为个人原因,她要早走。她没有说这个个人原因是要带百利去看兽医。

吉尔达斯-约瑟夫只是用一双黑眼睛看着她,说:“没问题,玛雅。”于是,玛雅又想,他真性感啊。

她带着百利去了上次那家诊所,但找了个不同的兽医。这次是德拉蒙德医生。德拉蒙德医生高个子,头发短得像部队士兵的发型,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玛雅发现他也很有吸引力。她觉得自己要离开罗德,部分原因即在此:她发现其他各色男人都很有吸引力。

德拉蒙德医生坐在地板上,爱抚地摸着百利,用笔轻轻地敲敲百利嘴上没长肿块的一边。玛雅说:“它不怎么吃东西,如果吃了,有时嘴里会出血。它嘴上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大了。”

德拉蒙德医生动作柔和地掰开百利的嘴,用小手电朝里面照。“肿瘤正全面侵犯它的口腔。”他说。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想,我们只有两周左右的时间了。”

玛雅觉得自己不会哭,但等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却在颤抖。“两周?就两周?” 德拉蒙德医生点点头。“我可以给它打一针。止疼针。希望你几天后再带它来。”

玛雅一言不发。德拉蒙德医生给百利打针,百利呜咽着,于是德拉蒙德医生把一块狗粮饼干掰碎,慢慢地喂给百利吃。然后,他瞥了玛雅一眼。“我送你上车。”他说。

玛雅走到诊所前台那里去结账,但前台朝她摆摆手说不用了。显然,如果你的狗快要死了,他们不会和你们马上算账。于是,她和德拉蒙德医生还有百利出了诊所,朝汽车走去。德拉蒙德医生帮百利爬进车,然后在玛雅身旁站下了。

“你能开车吗?”他问。

她点点头。他握住她的手。他在停车场握住她的手。

就在几天后,百利已从一只健康的老狗变成了病恹恹的瘦弱动物,只要稍微一动就直喘气,而且一叫就咳嗽。嘴上的肿瘤现在已经有葡萄那么大,把它的脸都弄得变形了。百利再也不吃狗粮,甚至连炒鸡蛋也不吃。它现在只吃生牛肉加面包和牛奶。

家里没有牛奶了,于是到了晚上,玛雅、罗德和百利就去街道拐角的便利店买。虽然只走了两个街区,百利已经呼哧呼哧直喘气了。

“我和百利在外面等你。”玛雅说。

罗德进了便利店,百利在人行道上缓缓地走着。一只白色长毛小狗被主人拴在自行车架上,但百利都没有过去嗅嗅它。

玛雅看到那只狗就知道认识,她还认识狗的主人,一个50来岁的女人,她可能在便利店里吧。这个女人住在附近,常常看见她和狗风里来雨里去,有时在散步,有时忙这忙那。玛雅觉得这狗的主人很可能是单身,因为从没见她和别人一起过,也没见她不带着这条狗。

那狗的主人和罗德同时从便利店出来,小白狗见了主人,快乐地乱跳。

那女人看着狗说:“我爱你。”

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是常见的那种和狗说话时夸张的语调。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就像面对着自己的丈夫或情人。玛雅和罗德面面相觑。

在回家的路上,因为百利的缘故,他们缓缓地走着。罗德搂住玛雅,玛雅顺势靠在他身上。

“至少,”她说,“我不会变成像她那样的人,永远也不会。”

罗德听了这话,想了想。“我倒不介意像她那样。”他说。

罗德就是这样的人。他真的不会介意,而她却会。他们俩这是性格互补呢还是注定没有结果?玛雅一直想不明白。

罗德每周五晚上都不在家。他每个周五都要参加所在部门召开的项目状态评估会。他是搞电脑的,是副教授。以玛雅的知识能力,她只能理解到这一步。

今天是周五,玛雅洗了个泡泡浴,穿上那件印有黑背鸥图案的蓝色浴衣,坐在电脑前。百利乖乖地趴在电脑桌下,玛雅把光脚趾伸进百利的毛里面。玛雅喝了两杯红酒,在电脑上搜寻和快要死的狗有关的歌曲。可惜她只找到琼斯爷爷唱的一首。她把歌曲下载到iPod上,设定了循环播放模式,然后坐在沙发上,喝第三杯红酒。百利趴在她腿上,她时不时地摸摸它的脑袋。

门铃响了。百利发出一种类似于咳嗽的声音,听了让人很伤心。这就是它的叫声了。浴衣的领口开得很大,玛雅护着领口,端着酒杯,过去开门。

是她老板吉尔达斯-约瑟夫。他拎着一只看起来很重的尼龙袋。

“你好,玛雅。”他说,“我把我们上次说的帐篷带来了。”

他们说过吗?是的,她想他们是说过这事儿。她和罗德想去露营。

“嗯,好,太谢谢您了。”她说。他显然在等她把帐篷接过去,但玛雅不希望浴衣的领口张开,于是只好以女主人对待仆人的样子,用端着酒杯的手指引着说:“就请放在角落吧。”

吉尔达斯-约瑟夫放下帐篷,爱抚地摸了摸百利。“它怎么样了?”他问玛雅。“嗯,你多大啦?”

玛雅眨眨眼睛,把眼泪挡了回去。她突然觉得和吉尔达斯-约瑟夫惺惺相惜了。“要不要喝杯酒?”她问。

“不行啊,”吉尔达斯-约瑟夫说,“我妻子和孩子在车里等我呢。”

他妻子和孩子在车里!玛雅突然感觉自己刚才似乎是要给他什么犯法的东西,或者,至少是不道德的东西吧。她又恢复了女主人一般的高傲,说:“好吧,谢谢你顺路过来。”她好不容易才把酒杯在鞋架上放好,用腾出来的手和他握了手。

吉尔达斯-约瑟夫走了之后,玛雅心想,他上车时会不会对他妻子说,玛雅说她太忙,没时间写赞助申请报告,现在却穿着浴衣,喝得醉醺醺的。

好吧,随他说吧。玛雅觉得自己并不在乎。

她喝光了瓶中剩下的酒,又开一瓶新的,喝了一大半之后,在沙发上昏昏睡去。早晨醒来后,她觉得脖子发硬,舌头也觉得涩涩的。她想,也许是因为整夜都在听琼斯爷爷的那首歌,脑子受到了轻微的伤害。这时,百利过来舔她的手了,她惊喜地发现,她感觉好些了。

午饭时间,海瑟琳从快餐店买了两份牛排和鸡的组合套餐、从肉店买了一根带骨髓的骨头过来了。她和玛雅津津有味地吃着组合套餐,可百利只是闻闻大骨头就在一旁躺下了,偶尔摇摇尾巴。

“恐怕它是不太想吃东西。”玛雅心怀歉意地说。她回想以前百利常常心无旁骛地把骨头里的骨髓吃得干干净净,经常一个下午用鼻子把骨头顶来顶去,放在嘴里咬一咬,发出狗咬骨头时才有的那种嘎巴嘎巴声。

可海瑟琳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她从厨房拿了一只小汤勺,趴在百利旁边的地板上,一勺一勺地舀出骨髓喂给百利吃。“来,”她语调温柔,鼓励百利多吃一些骨髓。“这样多好啊。你说你多幸运啊。”

等到百利再也不吃骨髓的时候,海瑟琳静静地躺在它身旁,轻轻地摸着它的脑袋。玛雅把她们俩吃剩下的东西、骨头、汤勺等全部拿到厨房,将汤勺扔进了垃圾桶。虽说可以把汤勺放到洗碗机里洗一下,然后再消毒,她还是不想在早晨吃酸奶的时候在心里嘀咕,这只汤勺是不是那条嘴上有癌症的狗用过的呢。

但她接着就想到,海瑟琳――当然还有罗德――肯定不会这样想。用百利用过的汤勺吃酸奶,他们会引以为豪,而且,说不定汤勺都不经过洗碗机清洗他们就用了。想到这里,玛雅哭了。她默默地用洗碗布捂住嘴。罗德、罗德的妈妈、百利――她应该善待他们。 玛雅正在洗澡的时候,德拉蒙德医生打来电话,无人接听之后留言说,他打电话来看看百利的情况如何。玛雅知道德拉蒙德医生并不会给每个客户打电话询问情况。玛雅隐隐觉得德拉蒙德医生的这个留言别有意味,有讨好的成分。她有些失去耐心了。她想立即给他回话说,你看,我的狗快不行了,我和男友也要结束了,如果你想和我有进一步的发展,我们就相互交流一下彼此的故事,看看行不行。

玛雅这么想是因为她有一种理论:所有的人都有一个故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由这个故事可以看出这个人的为人如何,两人刚相处的时候就应该分享彼此的故事。如果对方喜欢你讲的故事,这表明你们可以继续下去;如果对方没有体会其中的深意,或者胡乱评头论足,那根本没有进一步接触的意义了。她觉得这些故事简直就像试金石。

玛雅的故事是,她20岁时曾和一名胖胖的经济学教授有过恋情。一次,他们做爱的时候,教授在上面,沉重的身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且还把她一根肋骨弄疼了。玛雅大喊起来:“等一下!停!你好像把我肋骨弄断了!”经济学教授说:“我还没好呢。”

这件事说大也不大,可玛雅觉得富含深意。她曾把这件事讲给一个正在和她约会的男人听,那个男人听了之后试图对她解释说,“他那样说的意思是――”听了这话,玛雅几乎吼叫道:“我知道他的意思!关键是他说了那句话!”不用说,此后她就没有再见那个男人,她也没有和那位经济学教授见面,当然,是在课堂之外没有和他见面。

罗德的试金石故事是两人交往了6周后讲给玛雅听的。当时他还在上高中,他的朋友文斯?布兰迪根有一天在他家过夜,第二天早上,罗德正在洗澡,他妈妈海瑟琳到楼上罗德的卧室来问他们早饭想吃什么。海瑟琳敲门的时候,文斯在里面大喊一声“进来!”后来海瑟琳打开门,却见文斯在床上做着不雅的事,而且,他显然是故意这样做的。虽然后来海瑟琳坚决要求罗德不要再把文斯带到家里来,但在高中的大部分时间里,罗德和文斯一直都是朋友,后来文斯参加了足球队,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罗德和他才不做朋友了。这个故事最有趣的是它的后续部分:文斯不仅是罗德的朋友,还是他家邻居,现在文斯的父母还住在离罗德家大约四个街区远的地方。但遗憾的是,虽然在一些重大节日开车经过布兰迪根家时,玛雅让罗德故意开慢一点,可从来没看见过文斯。

真的,这个故事将罗德的一切展露无遗,不是吗?玛雅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和他生死相随?实际上,这个故事也道出了海瑟琳的很多情况。你第一次听了这个故事后再看到她时,已经不可能再有其他想法了。

玛雅老是做一个噩梦:和罗德步入婚姻的殿堂。这让她常常从梦中惊醒,大口喘气。她无法平复自己的情绪,只有把罗德也叫醒,而他却一点也不介意。他说,他无需多少睡眠,喜欢别人在半夜的时候把他叫醒。

于是,她摇摇罗德的肩膀说:“我做了个噩梦。”

“又做噩梦了?”罗德带着睡意问。他从来不问她做了什么噩梦,这也是他的一个优点。

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起身去为他们俩各泡一杯茶端过来,于是,他们就坐在床上看《危险边缘》(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益智问答游戏节目,下文的阿历克西?特里贝克是节目主持人。――译注)。看着看着,阿历克西?特里贝克说,律师、教师和图书馆管理员这三类人在节目中表现最好。

“嘿,哪一天我也要去。”玛雅说。

“你!”罗德大笑起来,表示不信。“记住你说的话啊。如果你能得到400美元奖金,我就被熨斗烫死;如果得到1000美元奖金,我就感染霉菌。”

玛雅被逗得哈哈大笑。他们把电视调成静音,讨论她参加《危险边缘》最有把握的几种类型的题目,包括香熏蜡烛、斯蒂芬?金、《真实犯罪》游戏、《拿破仑全面战争》游戏、著名的女科学家(这个倒有点出人意料,但她有一次的确为某家博物馆的“科学女性馆”设计过网页)。

讨论到这里,玛雅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她和罗德做爱之后,玛雅滑到被子底下准备继续睡觉,而罗德则起床捣鼓他的电脑。她觉得快乐、安逸、身心放松。现在再回想起她刚才做的梦,她觉得那梦似乎是反的,好像违反了她的本能。但是,玛雅真的从来没有认为她和罗德的关系有任何意义。

玛雅把百利带到德拉蒙德医生那里,因为百利现在除了面包和牛奶糊糊,什么也不吃,嘴里的肿瘤几乎已长到高尔夫球那么大了。玛雅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肿瘤一天天在长大。

德拉蒙德医生又在百利旁边的地上坐下,掰开它的嘴,用小手电照着朝里面看。百利挣扎着,于是玛雅也坐在地上,抱住百利。

德拉蒙德医生检查着百利的嘴,花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关掉小手电,看着玛雅说:“肿瘤现在已经挡住了喉咙,它吞咽不畅,而且,它很快就会呼吸困难了。”

玛雅不由把抓在百利项圈上的手握得更紧了。

“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它的时间就差不多了。”德拉蒙德医生说。

“差不多了!”玛雅尖叫起来,“我原来以为你说还有两周呢!在此之前他们说有六周!”

“我知道。”德拉蒙德医生面无表情地说。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她的责难之词。“这个肿瘤扩散起来比我们想象得要快啊。”

“可是只有48个小时……”玛雅欲言又止。这时间也太短了。她想和他争论一番,让他改变这个判决。

“你考虑一下它的后事吧。”德拉蒙德轻轻地说。他把手放在她的背上,然后停在那里不动了。“明天或者后天。快要周末了,它不会撑到下周一的。我知道你不希望看到百利受折磨。如果你觉得百利愿意的话,我可以到你家去,在那儿做。”

玛雅点点头,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说出话来。

德拉蒙德医生给百利打了一针止疼针,又给它吃了一些很软的狗粮饼干。他告诉玛雅,一旦她决心已定,就打电话给他。说完,主动要送玛雅上她的汽车,但玛雅摇摇头。

玛雅自己走到汽车旁,帮百利上了车之后,坐到驾驶座上,却没有立即发动汽车。她在想,某一天――这一天可能很快就会到来――她将会是一个单身、随性、成熟、不养狗的女人,可以和全职教授、兽医或者任何一个人约会,只要她愿意。她希望这个念头可以让她高兴起来。她希望自己能够抛弃目前这种晦暗心情,抛弃悲伤。 那天晚上,罗德的父母和麦哲伦来吃饭,带了自制的意大利千层面、一些沙拉,还有一瓶酒。“我想你很可能情绪不好,不想烧饭。”海瑟琳说。

玛雅看看那堆吃的喝的,又看看他们满是期待的面孔。“你们来得对。”

罗德此时正在厨房里,听到这话,他挠了挠肚子。“给我们带晚饭来,本来是帮我们忙,但你们又留下来吃,这不是又抵消了吗?”他问。这种没心没肺的话罗德经常对他父母说,他们要么没有听懂,要么就是已经习惯了。

于是五个人挤在餐桌四周坐下,开始吃意大利千层面。海瑟琳用右手吃,同时用左手摸摸百利的脑袋。“百利,百利。”她看着玛雅。“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给它起这个名字。”

“因为我当时最喜欢喝百利甜酒。”玛雅说。接着,她又加了一句:“当时我才18岁。”

她说这话的意思是,我当时18岁,所以才会在酒类饮品上有这样的爱好,但这话听起来却像是在说:我那个时候18岁,现在我喝的比那个有劲多了。

“哦,我也喜欢百利啊。”海瑟琳说。“过圣诞节的时候,我会在分酒器里倒上一些酒,放在大厅里,再倒到一些漂亮的小酒杯里,每次经过的时候,喝上一杯。”

“每次经过都喝一杯!”麦哲伦大声说。“那你到中午的时候脸不成狗屎样了?”

“喂――你怎么说话呢?”罗德说。

本来还觉得麦哲伦有一线挽救希望的玛雅听到这里,迅速转换思维,心想,这丫头在罗德父亲面前到底说过多少次脏话呢。

海瑟琳似乎一点也不难堪,她还在抚摸着百利的脑袋。“它10岁了。”她说。“对狗来说,是不是80岁了?几乎在所有的时间里,它一直健健康康的。希望我也能像它那样,健康地走完人生。反正我也不想超过80岁。”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和兽医约好时间啊。”罗德说。“我们就告诉他,从现在开始算,24年后的9月17日,到我们家来一趟,助你进入永远的梦乡。我们会说,‘她也许会有点不乐意,但别管她。’”

海瑟琳的反应是看看玛雅,摇摇头。玛雅笑了。她突然明白了,她和海瑟琳的关系不就是她一直梦想着和罗德的妹妹能成为闺蜜的那种关系吗。她和海瑟琳是朋友,真正的朋友,她们之间的这种友谊让玛雅想,人其实不一定要不停地动啊动,如果大家一辈子只在一个小村子里生活,这个世界将会变得更美好。她真希望自己能够有机会通过别的途径了解海瑟琳啊,比如一起工作、一起健身,或者住在同一个社区里,这样,有朝一日她不和罗德在一起了,她还是能够和罗德的妈妈在一起。

第二天在图书馆上班的时候,玛雅打电话给兽医诊所,和德拉蒙德医生约好时间,请他次日上午过来。

接着她又给罗德打了电话,告诉他这件事。罗德说:“可明天是星期五啊,我要参加项目状态评估会。”

“我知道。”玛雅说。“可时间不等人。我们要快点解决。趁着它现在还没有到呼吸困难那一步。”

“我不想让你独自经历这个痛苦的过程啊。”罗德说。“我也不想百利独自经历这个痛苦的过程。”

玛雅突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是啊,百利肯定希望罗德在。但现在已经太迟了。

“没事。”她最后说。“如果你在的话,我会更难过的。你不在,我就必须坚强,为了百利。”

和罗德通完电话,她走到吉尔达斯-约瑟夫办公室门口,告诉他说她明天要请假,因为要送她的狗走。

吉尔达斯-约瑟夫的脸上立即露出关心的神色,他叫玛雅进来说,又给她倒了一杯法国茴香酒。玛雅接过来,一饮而尽。倒不是因为她喜欢茴香酒,也不是她现在想喝,而是因为她喜欢吉尔达斯-约瑟夫先生的办公室门关着的时候待在里面。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她借自己那条快要死的狗来获得和两个男人约会的机会。她觉得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了。她是一个非常非常坏的人。

早晨,百利什么也不吃,哪怕是玛雅用汤勺喂它也没用。

德拉蒙德医生10点钟才能过来,玛雅希望她和百利的这最后一小时有意义并且非常重要,可惜,她和百利只能四目相对。玛雅意识到她和百利之间只有两种主要的互动形式:一是玛雅带百利出去散步,二是百利从她那里要吃的。而现在呢,百利身体不行了,这两件事都做不了啦。

最后,双方都看累了,玛雅坐在地板上,百利躺在她旁边。玛雅一边看电视上的厨艺节目,一边摸着百利身上的毛,直到觉得手指都麻了。

10点差10分的时候,德拉蒙德医生来了。他穿着牛仔裤和白大褂,还有一件和他眼睛相配的蓝衬衫。百利见他来了,变得非常兴奋,笨拙地围着他转圈,不时地舔他的手。玛雅知道,这是因为百利把德拉蒙德医生和好吃的狗粮饼干联系在一起了。她上次带百利去的时候,德拉蒙德医生给它吃过那种饼干。她觉得它真是傻瓜啊,因为它只记得饼干,记不得打针。在百利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想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进来吧。”她对德拉蒙德医生说。“我和它在看电视。”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听起来有点像疯了。“我的意思是,我在看电视。百利只是躺在那儿。”

此时德拉蒙德医生已经弯下腰来抚摸百利了。他扭头看着玛雅,语气温和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玛雅估计德拉蒙德医生以前家访看到过各种各样的狗和主人的关系。“好吧,”她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找个舒服的地方,让百利躺下来。”德拉蒙德医生说。

“百利,过来。”玛雅一边喊,一边朝她和百利刚刚待的地方走,但百利偏偏这时候不听话了,朝后门走去。“啊,我想它是要出去。”玛雅说。

“没关系。”德拉蒙德医生微笑着说。

百利出去了,在院子里慢吞吞地走着,玛雅和德拉蒙德医生则站在一旁谈论《达芬奇密码》这本书是如何糟糕。玛雅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不会回想起今天,把今天当成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呢。

“百利有没有毛毯或者毛巾什么的?”德拉蒙德医生问。“找个东西让它躺下来。” 玛雅走到洗衣间,找到了一条旧的沙滩巾,拿出来铺在地上。就在这时,院子里的百利回到了后门口,德拉蒙德医生开门放它进去。玛雅坐在沙滩巾上,百利走过去,在她身边躺下。德拉蒙德医生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一根注射器。

“它打了这一针就会睡着。”说着,他跪在百利旁边,给它打了针。

“乖,你会没事的。”玛雅安慰它说。百利似乎并不在乎她说什么,只是舔舔自己腿上的针眼,将头倚靠在玛雅的大腿上。那一针真的很神奇,起效很快,不到一分钟,百利已经开始发出鼾声了。

“我们现在开始等十分钟,看看它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德拉蒙德医生说。他看了一下手表。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两人都没说话。房间里除了百利的鼾声就没有其他声音了。后来玛雅也说不准这十分钟过得很快还是很慢。她只知道,时间这东西发生了变化,似乎是变软了。

德拉蒙德医生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注射器。“这一针会使它的心脏停止跳动。”他脸上满是抱歉的神色。“在这个过程中,它也许会醒,或者有短暂的狂躁。”

玛雅点点头。

德拉蒙德医生将针扎进百利的腿,玛雅轻柔地抚摸着百利的头,一遍又一遍。但百利并没有醒,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再也没有呼出来。

德拉蒙德医生把听诊器放到百利的心口听了听,又翻开它的眼皮看了看,用手指按了按它的眼球。德拉蒙德医生点点头。“它死的时候也很乖啊。”他淡淡地说。

玛雅是个听觉比较敏感的人,要是她指望着这时候能听到点什么,比如远处教堂的钟声,或者百利灵魂出窍时“嗖”的一声,那她会失望的。她只听见厨房水龙头的滴水声,洗碗机的“突突”声,外面街上若有若无的人声。

德拉蒙德医生用沙滩巾包了百利的尸体,朝他的车走去。他小心地把它放到车里。他要把它带走火化,然后再把骨灰送回来给玛雅。

她站在他的汽车旁,注视着他关上车门。

“你没事吧?”他问。

她点点头。

德拉蒙德医生搂住她,抱了一会儿。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还有一点狗的味道。玛雅知道他并不会拥抱每一位客户,她还知道此时是非常重要的一刻,但她感觉麻木了。她真的站在这里,和兽医搂在一起吗?百利的尸体真的在那辆汽车里吗?太阳真的如此灿烂吗?

德拉蒙德医生的车走了之后,玛雅来到室内。她给罗德发了条短信:结束了。请不要打电话,因为听到你的声音我会哭。她猛然想到,如果她和他分手的话,这条短信也同样适用。他不在旁边的时候,想象离开他的情景还是比较容易的;如果他近在眼前,那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

她把洗净的碗碟等从洗碗机里拿出来,又放了些换下来的衣服进洗衣机。她倒了垃圾,写了一张购物清单。这事她能做。她能。她找了一只鞋盒,把百利的碟子和狗绳放进去,收到橱子最上面的格子里。

然后,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在桌子前坐下。她脱掉鞋子,自然而然地伸出脚,准备放到百利身上。

过了一会儿,她抬脚放在自己坐的椅子上,头靠着膝盖,哭了。她哭是因为以前百利会在罗德不在家的周五晚上让她觉得安全;她哭是因为以前带百利出去散步时,如果她穿衣服太磨蹭,百利会急得直叫唤。而现在,这一切再也不会发生了。玛雅为这一切而流泪,但她哭的主要原因还是百利进入她的世界时,世界变得更美好了,而现在百利走了。

罗德到家的时候,玛雅正在洗泡泡浴。她在浴室里点了12根熏香蜡烛,放了一杯红酒在浴缸旁边的地上。

她听见楼下门开了又关上,罗德走动、撕开信件和喝酒的声音。他朝楼上大喊,但她没有答应他。

一会儿之后,他进了浴室。“嗨。”

“嗨。”玛雅轻柔地说。

罗德在浴缸边缘上坐下了。他伸手握住她在水里的手。就像他不介意用狗舔过的汤勺吃东西一样,他似乎一点不介意自己的袖子湿了。

罗德用另一只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我到家的时候,房子里似乎空荡荡的。”他说。接着他叹了口气。“今天,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了。”

这和玛雅早些时候的所思所想几乎如出一辙。她说不出话,只是盯着他。她在浴缸里稍稍坐了起来,用力握住他的手。她似乎觉得那些蜡烛的火苗变得更旺了,把浴室照得更亮了。

这时,玛雅知道她不能离开罗德。百利的死让她不能这样做,就像因为汽车爆胎、闹钟不响而让一个人没赶上后来坠毁的航班一样。

这个世界上,你不能失去太多。玛雅现在明白了。

Single, Carefree, Mellow by Katherine Heiny

Copyright ? Katherine Heiny 2014

This edition arranged with Ink Well Management, LLC.

through Andrew Nurnberg Associates International Limited

Simplified Chinese edition copyright ? 2015 by Yilin Press, L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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