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内心情节

刘以鬯的短篇小说《吵架》是一篇典型的实验文本，它在写作形式上突破了传统小说写人物、情节、事件的创作手法，只是在文本中详尽地描述了房间的陈设布置，刻画出一幅混乱不堪、狼藉遍地的生活图景，让人物、情节、语言隐藏在破损的物品背后。按叙事学理论分析，内在情节是指聚焦于内在情感和心理活动的情节。{1}《吵架》总体上属于外聚焦叙事，但我们透过叙事描写则可寻见人物行为活动的诸多痕迹，而这痕迹正是人物内心情感心理的外化形态，也即人物，尤其是女主人公内心情节的记录。本文由此而感受体验并剖析之。

一、缘起：唇膏印

在撕碎的报纸堆中有一件被剪得稀烂的衬衫。这件衬衫的衣领上有唇膏印，这是婚外情的证据，是背叛的信号。这一线索虽埋没于诸多意象之中，但却是吵架的导火索，是唤起女人心旌摇荡，并要闹个天翻地覆的缘起，也是内心情节的开端。姑且设想：当男主人公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家，妻子笑脸相迎，男人可能还例行公事地趁着与另外的女人亲热的余温与妻子甜蜜地拥抱一番。女人呢？她接过丈夫脱下的西装外套时，却在衬衫的衣领处发现一块色彩模糊的唇膏印，于是妻子喜悦的笑容逐渐凝固，她颤抖着手指指向衣领，质问丈夫唇膏印的来历。在女主人公眼中，衬衫是丈夫贴身穿的衣服，只有丈夫和自己有接触的机会，它是关系亲密的象征，是夫妻以外的人不能碰触的私密之物。可是现在丈夫的衬衫上居然出现女人的唇膏印，而且它肯定不是自己留下的，这让女主人公惊恐愤怒至极。小小唇膏印顿时如炸弹引爆，瞬间轰破了和谐亲密的家庭空间，轰塌了她和丈夫的亲密关系。她伤心于丈夫的背叛，对于丈夫的行为恨不能以摧毁世界的方式来渲泄心中怨诽。

二、发展：嫉妒烈火

情人间的嫉妒是一种过激式的反应，可以像火一样烧毁一切。房间中有摔破的鱼缸，跌倒的茶几，推翻的麻将桌，打碎的酒杯，墙上的葡萄汁，还有被戳破的衬衫。可以想见在女主人公目睹丈夫出轨的事实后，情绪陡然升级，她已由最开始的伤心、失望转化为嫉妒、疯狂。

当她凝视着衬衫上的唇膏印时，不免会想到这是丈夫与另一个女人幽会拥抱缠绵时不小心留下的，也可能是那个女人故意向自己这个正牌的妻子示威所留下的“得意之作”。 想到这里女主人公情绪再次失控，她拿起剪刀猛戳衬衫，疯狂的摔东西，推翻麻将桌，打碎酒杯……在她看来原本她依赖丈夫、丈夫守护她的二人相处模式已经因第三人的介入而改变。现在丈夫的身边有了另一个女人，也许是个比自己年轻漂亮许多的女人，她会分享她曾经的幸福，得到丈夫曾经给过她的呵护和柔情，丈夫会因为她的出现不再守护自己，他会宠爱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而疏远自己。意识到了这些，她的嫉妒走向极端，无辜的物品因曾是两人恩爱的物证而受到摧残。

三、陡转：冷静温柔

撕成两半的照片和打破的酒杯有女主人公对婚姻的向往和期盼。照片上两人露齿而笑和月光下的对酌畅饮已变为现在男主人公的摔门而去。麻将是亲朋好友相聚时欢声笑语、人来客往的象征，现在散落在地，折射出人走茶凉的凄楚和女主人公的孤独寂寞。在歇斯底里的疯狂发泄后，女主人公的情绪得到些许的平复，她渐渐地冷静下来，开始分析自己的处境。

在她心中，中国传统女性意识非常强烈，她渴望一个安稳温馨的家，渴望夫唱妇随、白头到老的美满和谐的婚姻生活，但是想到自己刚刚的疯狂和撒泼，她突然意识到她给了丈夫离开自己、抛弃他们婚姻的一个很好的理由。她感到此时的家是如此的寂静落寞，她感到无边的孤独和透骨的冷清，她不能让丈夫怀揣着对自己的厌恶而离开家，她要拽回丈夫，挽救自己的婚姻。在文中末尾出现的纸条上写着：“电饭煲里有饭菜，只要开了掣，热一热，就可以吃的”，这是女性内心情节的陡转。妻子在纸条上给丈夫留言，表面上是妻子对丈夫生活上的照顾，实质是她在冷静思考、自我克制后作出的得体举动。婚变发生，她主动让步示好，维护了丈夫的脸面尊严，内心对于丈夫的出轨，她选择给他第二次机会，希望丈夫在看到自己的退让和原谅后能和她重修旧好，她希望继续维持婚姻关系。这是她此时对自己婚姻的期盼。

四、结局：余音袅袅

文本的结局保留在读者读罢小说的回味之中。在面对丈夫出轨时，女主人公首先是嫉妒、愤怒、疯狂，在意识到自己的婚姻可能要终结时，内心又是极度的空虚、孤独、失落，甚至是恐惧。从纸条中，我们可以看出女主人公内心的变化，从最初的疯狂嫉妒到平静后的自我沉思，由爱生恨，由失望到渴望，由恐惧到理智对待，最后变为祈求美好婚姻生活的情感诉求。这种转变揭示出在多种文化气息冲击下以及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严重失衡后，女性面对婚姻危机时所表现出的复杂微妙的情感和为争取自己的幸福生活所表现出的冷静与理智。

① 杰拉德・普林斯：《叙述学词典》，乔国强、李孝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