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抬高一寸

柏林墙推倒后，一曾打死过叛逃人员的原东德守卫受审。该守卫辩解：“我无罪，我那是奉命行事。”法官反驳：“不错，你是奉命行事。可你完全可把枪口抬高一寸。”此故事流传甚广，为人津津乐道，其真实性已无所谓。无令不行，无欲不从，决人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后果永远比原因严重。法官一语，既人性而又智慧，一切辩论，顿成多余。枪口下的一寸，便是良知的空间。

枪口抬高一寸，实则人性抬高一寸。尽管你所处的时代充满冷酷，仍有一些温情感动着你。曼德拉《我与狱吏》云：“在每个囚犯的牢狱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并非司法部长、监狱总长、甚至是监狱长，而是各牢房的狱吏。如果你觉得冷并想多要条毯子，可能会想到向司法部长申请，可结果会是渺无音讯。要是你去找监狱总长，他可能会说：‘抱歉，这不符合规定。’监狱长会说：‘我要是多给你一条，就得多给每个人一条。’可如果你去找走廊里的狱吏，而且你跟他相处得不错的话，他就会迳直到库房拿一条给你。”慈悲筏济人，狱吏递过来的一条毯子，里面便有人性的微忱。《飞鸟集》说：“庸众是残酷的，每个人是善良的。”政见不同，无关人格，政治即找回良心。放弃偏见，任何时候都不晚。

纽约之冬，积雪盈尺，寒冷异常。公立小学却总是照常开课，有家长质问校方何以如此。校方说：“停课的话，很多穷人孩子就不能享受暖气和免费午餐，回家会挨冻挨饿，所以不能停课。”家长说：“那只接送穷人家的小孩去学校不就行了？”校方说：“不行，我们不能在帮助孩子的同时，践踏他们的尊严。”

萤火虫的光亮虽弱虽散，却能时见时出，卑微中隐约闪烁。瑞典沃尔沃总部有两千多个停车位，早到者总是将车停在远离办公楼处，天天如此。问：“你们的泊位是固定的吗？”“我们来得早，有时间多走点路。晚到的或许会迟到，需要把车停在离办公楼近的地方。”人之处世，可爱如此，动人之举，何在于大，凡人身上的闪烁，支撑日常好心情。

据原国军整编74师辎重团团长黄政回忆：“17日上午，我们被带到孟良崮村口指认张灵甫，我看到遗体躺在一扇门板上，我向遗体鞠了三个躬，我们都哭了。我把张的左腿捋起，指着那条瘸腿伤痕给解放军干部看，并要求给他弄个棺材掩埋他……我当时情绪激动地说：他自杀的也好，你们击毙也罢，你们可知张师长八年抗战立过多少战功？”此话是在众枪所指下的脱口吐露，一声寡而众静听。人性多数时候从众，不知不觉放弃自我。此时仍能保持自我、保持常识者，便是那个一声寡而众静听的声音。日未出，路灯已熄，哪怕微弱的声音，也可导盲。

人性的力量，是镌刻在大地上的声名。傅斯年主持台湾大学之初，教师招不够，遂以自大陆史语所跟过来的研究员兼职，解决一时之难。此时，胡适表示愿意担任此职，主持中央研究院。台湾百姓从心里觉得胡先生是认同他们的，有形的是帮助，无形的是支持，感激之情发自内心。天风海涛，扁舟一叶，士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方有万变不穷之妙用，而依循文化理想与学术传统，对社会对人生尽一份道义，不过学人的分内之事，生荣死哀，余曲未终，胡适一生如此。

孟子所谓“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合而为之，良心。人性的空间未必大，良心如水里的气泡，越是挤压摇晃，越是汩汩冒出，给人一丝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