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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爷的晚节

小编:

大清早村里又响起吴三爷的骂声。这又是他哪个儿子要回来了。

哼,他妈的,没良心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吴三爷边骂边四下里张望,生怕别人听不到他的叫骂。哎,这一声不知是高兴还是无奈,反正比平时的哎拉得不合拍,不合他喘气的节奏。骂了半天,没人接话,但左邻右舍早就从他儿孙们那里知道了原由。他在骂那大名鼎鼎的教授,差点没获什么世界光纤大奖的教授,那个从小他就没看出有什么能耐的小六子,小六子要回来省亲来了,吴三爷知道省亲这个词,可村里人只知道国家保护的人才要回来。这个信息在吴三爷天天不停地骂骂咧咧的声音里传到了村子的犄角旮旯,比如鸡笼、牛圈、狗窝,可能连吴三爷后院厕所里的蛆都听懂了。

吴家小六子上了七八年大学后就进了什么国家基地,吴三爷说上小学起没蹲过级,上了大学却老留级,听说留来留去也许就到外国成了留学生。六子没留出去,却留给国家不回来了。回过家一次,身边还带着当兵的。在家里和爹说话时,当兵的就在边儿上站着,爹问得太多,六子只是说我不能说,爷俩就抱头痛哭。爹说养你这么大就是给国家养了,六子说我喜欢那工作,爹。爹说当了国家的人也好,就当没生你,还有那一大帮儿女呢,每个都是爹心头肉,看不到哪一个都心里发紧,也是做爹的发贱,像你娘多好,生了十个,就像完成了任务,一蹬腿儿就走了。

吴三爷在村子里还是有威望的,这大多也来自于小六子,更有农业银行里三爷的儿子喜财和派出所里三爷的孙子砥柱,再说一点就是吴三爷能说出些旧书上的典故,给村子里评个理儿摆个事儿时,能引古论今说出些道理。又有十个能掐会算的手指。虽然青年们不认他的账,但青年男女都出去打工了,老弱病残留守的大多都认吴三爷这个面子和手艺。吴三爷右手五指一捏,大拇指开始按顺序捋食指、中指、无名指、小姆哥,然后再向下每个指关节数上一圈,像是在数数,实则是在测你的东西或是大活人丢失的方向,一测一个准儿,跑不出去二里地一准儿能找到。那大姆就像一位众星捧月的明星,又像是大师级的人物在和一个个粉丝们一一拥抱。吴三爷的大姆指在手指上绕这么一圈,来“打失”人的心就跟着也绕那么一大圈,大姆指一停,求卦人的心跳也就跟着停了下来,屏气凝神地张着嘴等吴三爷决定自己的运气。找吴三爷掐算的人越来越少,除了前院马鸡子拖了一只半残的腿一摇三晃外,路边上很少有三五一群围一堆儿一块儿的。吴三爷没了听众,多少心里不亮堂,几天来的兴奋像脸上的酒刺,露出了白头儿,痒痒的就是出不来。吴三爷背着手往路口来车的方向走,六子是初五回来,还有六七天呢,该是有点准备才是。一提准备,吴三爷的嗓子就痒了。三爷把背着的手放下来,摸了摸下巴,胡子茬有那么几根是硬的,说明日子还长着呢,只要胡子在生长,命硬的他还是有生气亮亮这发紧的嗓子。背着手的吴三爷是思考着的吴三爷,是心事不露的吴三爷,只要吴三爷的手放下来,心情也就公开了。一朵黄花呀,那呀嗨嗨呼嗨,咦尔呦哪嗨哟……

吴三爷把该准备的都一件一件让大孙子砥柱办回来了,下屋里扫了棚顶。陈年的蜘蛛都搬搬家吧,给六子让个地儿,他走了你们再搬回来也行,咱邻居住着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愿拆了你们的家,六子媳妇干净,照片上细白嫩肉的三口人站在一堆儿,像是爷仨儿。到时你们也过来瞧瞧,看看小六子还有小时候的鼻涕样没,嘿嘿,他小时候还没这下屋呢,你们也不知在哪呢,这些年的蜘蛛那还不成精了,嘿嘿,想想都不对劲儿呢。吴三爷高兴得不知和谁唠,和蜘蛛们嘀咕上半天儿。一朵黄花呀,依呀……放那儿,就放那儿,吴三爷小曲还没成就急着指挥了。以前全家大大小小都挤在一铺向阳的大炕上,夜里脑袋瓜儿一个挨着一个让月亮照着,像大地里的香瓜,是个鼾声四起的瓜园。

吴三爷看着六子进来,摸一摸院里银色的铁大门,两人来高的铁管子上都是枪头,红缨枪一样一排排闪着亮亮的白光,两边短小的榆树墙,规规矩矩发出嫩绿的榆树叶子。正中甬路直通到正房的门口,两边菜园,矮棵的茄子、辣椒、西红柿和大葱,高棵的黄瓜、豆角和玉米,幛子上爬满了猪耳豆角秧。一把手臂长的小锄头斜插在幛子沿儿上,六子拿下了小锄头在园子里锄地,吴三爷说大田大锄铲,小锄弄小园,小园子靠精细,大田地看谋略。

吴三爷的梦还在梦着,传来大黑的报告。

“呼”的一声吼,大黑从西箱房门口窜出来,冷不丁吓得菲菲嗷的一声跳到爸爸的身后。狗眼放着亮亮的光,像两只灰白的玻璃球。冲出来大黑被铁链子一Y又不得不往回跳一下,再往前冲,竖直向上窜,再一窜,那架式非要把来人狠狠咬上几口才肯罢休。

吴三爷半张着嘴,口水顺着右嘴角淌了出来,苍蝇绕了一圈又一圈,落下来又被巨大的呼噜声惊散。一骨碌想爬起来,眼前就站了个半大女孩,大眼生生地在看他。三爷向后一搭眼,一个头发已有些秃顶的青瘦男人在笑。定了神才看出确是六子回来了,那刚才的梦里六子什么样呢,一时忘了。三爷麻溜儿往起抬身子,六子一步过来扶他,慢点慢点。哎,怎么说到就到了,这晌午觉一睡就过了头儿,快上炕吧。

爷爷,那大黑狗太凶了!

知道你们来,我才拴上它,它正委屈呢。吓着了吧,让爷爷摸摸毛吓不着,吴三爷的手向菲菲伸着,远远地上下动着,像是真能驱赶孙女的惊吓。

吴三爷眼睛往门外瞅,又转头从窗口向外看。六子说她没跟回来,她忙。

噢,吴三爷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想这样也好,可以让这爷俩儿多住些日子。

好日子就这样来了,糟心的事也跟来了。

吴三爷更爱唱了,菲菲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这院子一下就活络了,吴三爷也年轻多了,爱听、爱听,只要我孙女高兴,咋说话都好听。

菲菲老捅咕笔记本电脑,吴三爷问明白那是上网的,关家屯老陈你九爷他们家就上了网,电线从镇上一直扯到屯子里,有好几家也上网了。

没到半个月,吴三爷真想让六子也给自己买上一台电脑,这可真是一件好东西呀。

六子说要睡火炕,烙一烙老寒腰。菲菲说夜里太黑,天上的星星又大又多,好像一抬手就能摘下来。院子里没有灯光,大黑就是在她放松的时候来那么一嗓子。吓得菲菲拉上爷爷来陪她。不过夜里大黑趴在窝里像个椭圆,头插在肚子下,尾巴包过来,黑乎乎团成个球儿,已经接受了菲菲的抚摸,可能是看到了吴三爷的脸色,对菲菲甚至就是献媚了。菲菲总是鼓捣电脑很晚,弄得吴三爷一直眯着眼假睡,等菲菲关了电脑睡着了才踏实地睡觉,也是怕孙女嫌自己打呼噜,早上又有早起的习惯,吴三爷搞得有点疲惫,腰更不直溜了。

爷爷,三点你一定叫我。别忘了!

大半夜的,你起夜撒尿啊?我把尿盆放屋里吧。

哎呀,撒什么尿,我起来看我的农场,收菜收牛奶。

什么菜呀牛的,那哪是你干的活儿呀,说什么梦话呢。

菲菲哏哏乐,拉了爷爷看自己网上的农场和牧场。吴三爷算是认识了网上什么是收菜和放牧。吴三爷看了好半天,终于有了点兴趣,有些菜还真是像,比如那白萝卜、白菜、土豆、辣椒、西瓜,从小叶开始,一会儿一个样,不到一天就熟了,只是这玉米棒长在了头顶儿上,有点不像,不过要是种地收地也这么快,大家伙儿都不用出去打工了。一人抱个电脑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大地上一年才一个秋收,这里天天在秋收。让吴三爷上瘾,那就是去别人的园子里收菜,那小白手只要招招手往哪家的身后一放,就告诉你这家园子里菜熟了,只用手一点那个叫鼠标的,就进了人家的农场,农场里大大方方地写着“可摘”,你就摘吧,小手一伸,拇指和食指一捏,就收到自己的仓库里去了。菲菲说这块地是我妈妈的,吴三爷说那你还去偷,菲菲说我不偷别人也偷去了,这就看谁手快,慢一点就是别人的了。吴三爷问那些地都是谁的呀,这么多人。菲菲说都是“好友”的,网上加的好友,有同学老师和家人,还有不认识的,不是好友是不能偷菜的。吴三爷眯起眼睛仰脸问:老师也和你们一起偷菜?菲菲说:老师也疯着呢,半夜起来收学生们的菜,反正我们也偷老师的。嘿嘿,偷老师的才过瘾,平时怎么敢惹老师呀,这时他和我们一样是农场主,我还可以放狗咬他。

吴三爷来了兴致,说好孙女你睡吧,爷爷给你守着,爷爷也学会收菜了,还有那给牛填草料,都点“老鼠”就行了。菲菲说还有两个小时,你可别睡着了。

吴三爷领了这个任务,一眼不眨地看着那小小的屏幕,一边瞪眼别人的菜地,一会儿就有熟的了,吴三爷手忙脚乱好歹收到了家。越收越来劲儿,这二百多个好友让吴三爷忙得不亦乐乎。可到了自家地收时,吴三爷点一下“老鼠”没收到,赶紧又点一下,一查看还是丢了,只这么慢上一秒钟,眼盯盯让三个人偷去了二十三棵玉米,把吴三爷心疼得不得了,咧着嘴咝咝往里抽气,这扯不扯,白瞎了。

吴三爷实在太累了,睡梦里还是那大拇指和二拇指一捏,成了,白白的小手在招呼人去摘,“可摘”“可收获”。

其实最最让吴三爷兴奋的还是那欢蹦乱跳的小鹿小羊、小牛,它们悠闲地在场院里溜来溜去,不用人放,几个小时就可生产,产羊毛,产牛奶,产鸡蛋,下猪崽,要啥有啥,美死个人儿呀。别人家的牧场有快下崽的,抓过去放在草皮上,就可以生产,再过两分钟就可“收获”,拎耳朵,一掐腰就抓回自家的仓库了。那小白蹄子大嘴巴的小牛和自家的黑白花差不多,踢踏踢踏满院子走来走去,几个小时就能产上一桶奶。什么样的社会能有这样的美事呀,吴三爷天天乐得哼小曲,依呀嗨、那呼嗨。

六子说爹你怎么那么惯孙女呢,她一天不务正业,玩什么“偷菜”,你还帮她弄。吴三爷说这孩子勤奋,起早贪黑搞农场。六子说那是游戏。吴三爷说那和过日子种地一个样,老祖宗留给咱们种地过日子也是玩,电脑上也是种地养牛过生活,一样是过日子,区别不大,咱种地除了吃饭,还不是为了挣钱。电脑里种地养牛也是为了多挣钱,你说说不都是一个样。六子说爹你高兴就行,别累着。吴三爷说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六子说就是浪费时间。吴三爷说人一辈子咋活是不浪费时间,你鼓捣半辈子了,连爹娘都不要了,也没看你鼓捣出个啥,就是鼓捣出那个啥,也还不是让大家活得好。六子说,爹你倒是很有想法呀。

秋天说来就来了,地里变得干黄的玉米叶子唰啦啦在风里响着,玉米棒露出黄黄的头儿随风微动,让吴三爷又想起那大头向上的电脑玉米,还有那“可摘”的小星星,就如一只小白手放在地头,让吴三爷有点恍惚。不快点摘别人就都摘走了,吴三爷的右手一握,没有鼠标,噢,这是别人的地,不是电脑。吴三爷低头耷拉脑地往家走。到了家院子大门口的小角门前,咦,背着的手往门前一伸,啥时拎了两个玉米棒,叶子拴在一起,吴三爷怎么也想不起是自家的,还是摘了别人的,赶忙往院子里一扔,回头看看没有人,正午的太阳正照得他不得不收回了向上的眼皮,眼前冒着五彩星,怎么回事呢。

这样的事还发生了一次,吴三爷左右胳肢窝夹了两棵白菜回家,到家吃饭时,怎么看都不像自己家的,自己家的没这么大呀。弄得吴三爷不敢对儿子和大孙子说。再去地里时,他就看马鸡子的眼神不对,陈九爷好像也远远地没和他打招呼,真有什么不对吗?

吴三爷慢慢理顺了念头,天就开杀冷了,大地里早收得干干净净了,日子又平常得一如以前,是啥时的以前呢,吴三爷总感觉还是少了点什么。六子和菲菲走了以后,好像是日子太慢,院里的黑白花和黄白花的肚子老也不见起,去乡里的接种站都有些天了,那大子一“脚”一个准,火红的家伙有二尺长,王老五的花妮早就让它给揣上了,早就显肚了,八成再有个巴月就要下犊了。

吴三爷双手往后一背,把一条长绳连着的两个棉手闷子往起一拧,羊剪绒的帽子往头上一扣,出了门。黑白花瞪大着眼睛看他,一扬脖子哞哞叫。老王家媳妇把花妮牵过来。

三爷你留点心,可能就这两天的事儿。

放心吧,丫头,事都出在你们这些愣头青手里,轮到我放牛的时候,啥时出过事儿。

下凹地的草早黄了,远近散落着各样的牛,三三两两地结着伴吃草。吴三爷看着看着,那肥硕的黑白花就走上电脑,可生产,三爷想赶它去生产,小冷风吹过来,三爷又看了看远处的村子和蓝天,摇了一下头,又回到地头儿抽烟。花妮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吴三爷的脚边,黑黑的大眼睛望得吴三爷纳闷,以前花妮才不理会吴三爷的心情呢,关心人的还是自家的那两只花牛,围着左右不远走。花妮的眼神很温柔,一直不肯走开。吴三爷跑到花妮的屁股后,呀――呀呀,屁股湿了一大片,不好了,吴三爷顾不了自家的牛,赶紧得给王老五送回去。快下了,快下了。

花妮下犊的时候比较听话,只是有些烦躁不安,眼巴巴瞧着吴三爷。那时吴三爷早早就在牛屁股后面瞧着,那地方滴滴哒哒往外流水,一会儿一个西瓜大的水球冒出来,像个透明的大气球,软软的掉下来,落地就裂成了一摊水。吴三爷不在乎这水铃铛,他正一眼不眨地等待。水盆里的水正冒着热气,等会把手洗干净接生。眼珠不动地盯着那地方,出来了,出来了,吴三爷的手跃跃欲试,刚要伸手又缩回来,等等,等小牛头和牛蹄儿再出来一点,白白的蹄和黑黑的头一起在那地方挤着,吴三爷用双手把牛屁股撑大,花妮顺从地一起用劲儿,吴三爷看小牛出来得差不多时,一手拽两蹄一手握住头,往外一用劲儿,那一团黑白相间粘乎乎的圆球掉下来。

花妮回过头来用舌头一个劲地舔小牛,让小牛左一个跟头又一个跟头在地上磕磕绊绊,直到闭着眼踉跄着起来吃奶。吴三爷张着嘴,为小牛着急,像自己叼着了奶头一样,嘴也跟着用劲儿。

等到那胎衣掉下来,吴三爷才算出了口长气,哎,气很顺畅。忙了大半天,才想起喝口水,刚转出牛圈,小北风吹过来,吴三爷才想起什么。吴三爷又转回牛圈里。小黑白花正在花妮的肚下吃奶,花妮扭着头一下一下拱它,母子平安。吴三爷走过去,花妮哞了一声,大眼睛湿漉漉的,没有了刚进院子时的惊慌。

吱的一声,大门上的小角门开了。

吴三爷。王家的媳妇进来了。下没下出来呢?

下了。

牛雨牛?

雨牛。

谢天谢地,多亏了三爷。晚上请你喝酒,陪俺家老爷子喝两盅。

吴三爷感觉有什么东西上脸,迷迷瞪瞪不知接着该做什么。对了,得给花妮热汤去。

我来吧。王家媳妇往外走。吴三爷跟了出来。

让吴三爷想不明白的是和花妮咋进的大门?进门后大门又是什么时关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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