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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

小编:

(一部小型舞台剧或一篇仅供阅读的剧本)

子 抗

灯光:

灯光单纯,必要的话全部用顶光,明与暗两边像刀切出来一样整齐。也许可以沿中轴线降下一道薄的幕,降到舞台一半高度,用来切削灯光。幕不能全降下来,因为这里并不是要表现“墙”。如果不用这道幕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就更好。

人物:

很多,比如说六十亿。其中显眼的如下:

老疯子,白发白须,很长,须发飘飘,披着宽大的白布,像个飘逸的乐观主义哲人,但其实就是个普通的疯子。身上有两个黑色大字:疯子。

年轻疯子,黑发黑须,也很长,须发飘飘,披着宽大的黑布,像个严肃的悲观主义哲人,但其实也是个普通的疯子。身上有两个白色大字:疯子。

老爹、大婶、年轻妈妈、男青年等,这些人都裹着颜色暗淡的布,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普通人。但他们在这里充当普通人的代表,所以他们身上也有字,他们身上的字是:普通人。字的颜色跟他们身上布的颜色差不多。

英雄、实际、辩证法、抒情、研究、超脱,这些人都裹着鲜艳的布,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普通。他们身上全有很大的字,标明各自的身份,字的颜色与他们的身上布的颜色对比鲜明,易于识别。

有关方面:这个人的装扮比较有意思,他或者她(以下称它)整个人被分成两半。一半像男人,一半像女人;脸一边善良,一边邪恶;头发一半有,梳理得一丝不苟,另一半没有,光头;衣服,一半是具有政治、军事、宗教一类特征的严肃正规的装束,另一半一丝不挂(至少要尽量如此),性感妖媚。但两边不必上下一致,穿上衣的这边可以不着裤子,诸如此类,可以随意搭配。考虑到表演和装扮上的难度,一男一女两个人合成为有关方面也可以,但两个人必须始终紧密连在一起成为一个人。有点像怪物,没有办法,只好这样了。这个人身上当然也有字,它身上的字最大,最醒目,最正规,它身上的字是:有关方面。

其他普通人都裹着暗淡的布,身上全都没有字。

特别说明:

动作无论是程式化的还是非程式化的都可以,但整体上必须一致。

序幕

(舞台由黑暗渐变成半明半暗。

老疯子上。他看样子不止一百岁。在微明中,老疯子的衣服和头发胡子都白得耀眼。他在舞台上走来走去,后来在舞台中间一带徘徊,最后站在舞台的中心线上,用手从上到下一劈,像个木偶或机器人简单地这么一劈,这边和那边于是出现,一边开始变亮,一边开始变暗,好像一边的光被逐渐移到另外一边。左或者右,右或者左,随便哪一边都可以。)

老疯子:(站在分界线上,手左右指点着,大笑)

哈哈,这边!

哈哈,那边!

哈哈,哈哈,这边,那边!

哈哈,哈哈,那边,这边!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

(老疯子大笑下。一边变得绝对明亮,另一边变得绝对黑暗。)

第一节:这边

(光线变化完成以后,普通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上明亮的这边舞台,往舞台中间走,但还没有接触明暗的临界面就转身朝前走。人越来越多,在明亮的舞台这边形成首尾相接的方型洄流。大家全都低着头,好像那些在集中营监狱里放风的囚徒。他们走了很多圈,观众感觉有点沉闷,有点神秘,有点可怕,因为他们像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后来终于有一个人从洄流里走出来,走到前台。他往前走的时候开始抬头,最后把头抬起到正常高度。后面出来的人也是这样,只有当他们走出人群的洄流,他们才能抬起头。

这个人是普通人中间的老爹。)

老爹:(他说话像个见过世面的人,不急不忙)

我长这么大,

从来没有去过那边。

我长这么大,

从来不知道有谁去过那边。

我听说以前有一个人去过那边,

他去了那边就再没有回来。

我是听我爷爷说的,

我爷爷是听他爷爷说的。

这可能是一个传说。

这很可能只是一个传说。

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那边。

因为我从来不知道有谁去过那边。

(老者回到洄流中。一圈之后,大婶从洄流里走出来。)

大婶:(她像个善良而迷信的女人,说话故作神秘)

谁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

——(小声,神秘)不过,我知道。

谁也没有去过那边,

——(小声,神秘)不过,我去过。

那边跟这边一模一样

(惊恐地)啊——不!不不!!

那边跟这边刚好相反!

那边真好

(惊恐地)啊——不!不不!!

那边太可怕了!

(更加神秘地)

那边有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

那边有一个跟我刚好相反的人。

(大婶回到洄流中。一圈之后,年轻妈妈抱着孩子从洄流中走出来,边走边拍孩子。)

年轻妈妈:(对孩子)

别哭了,好孩子,

你不哭妈妈就不会把你

放到那边去。

你再哭,你再哭,你再哭,

你再哭,妈妈就要

就要--

就要把你

放到那边去!

哦,宝宝,妈妈不会的

哦,宝宝,妈妈不会把你--

放到那边去。

(年轻妈妈走入洄流。一圈之后,男青年走出洄流。)

男青年:(愤怒地,伴随着手势)

要是到了那边就好了!

要是我能够去那边就好了!

要是到了那边啊,那就好了!

要是到了那边--,那!就!好了!!

(男青年走入洄流。

洄流继续走圈。感觉更加沉闷。

后来人们开始抬头,做出种种表情:一部分人表现出对那边的好奇,一部分人表现出对那边的恐惧,一部分人对那边向往,一部分人躲避着那边。

人群开始分化,活动变得自由。洄流趋向散乱。上述各种人的心情通过动作表现得更明显。因为人多,这边的舞台显得非常拥挤。

但人们始终不敢靠近黑暗边缘,那里有一堵无形的墙把他们限制在这边。一旦他们靠近,就赶紧缩回来,好像被烫着了一样。

有一个人股足勇气走向那堵无形的墙,似乎是要穿过去,走到近前,又停住了,沉思片刻之后,他决定不冒险,理智地退了回来。

人们继续着那种杂乱表演。)

第二节: 这边

(有关方面上。

无论它走到那里,它的周围就出现一个空白的圆圈,谁也不能进入那个圆圈。那是它的威严所导致的,也是它的威严所必需的。)

有关方面:(威严地)

不经过有关方面的宣布,

那边是不能随便存在的。

有关方面宣布那边不存在,

所以那边是根本不存在的。

(有关方面做了上述宣布之后,人们的注意力全都转到那边。

一部分人变成合唱队,向往地轻柔地唱道:“那边,那边,那边——”。

一部分人用舞蹈表现出这种情绪。)

有关方面:(威严地)

不经过有关方面的允许,

那边是不能随便思考的。

不经过有关方面的允许,

那边是不能随便议论的。

(有关方面宣布不准议论那边以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议论。说什么的都有。“你吃了吗?”,“真冷呀!”“你看,你看!”,“就是!”,“我就说了嘛!”,“我爱你!”“我漂亮吗?”“变态!”,等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大声说。后来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不过慢慢地,说“那边”两个字的人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语调。有的高声叹气,“唉,那边!”。有的喊:“喂,那边!”。到最后,人们用一种有弹性的节拍轻声整齐地喊着:

“那边!那边!那边!那边!”

有关方面紧张起来。它开始在分界线的这边前后来回走着。为了挡住人群看那边的视线,它不时跳起来,手舞足蹈,显得有点滑稽。它这么做的时候,可以分成两个人,两个人的动作不必一致。

有几个人似乎想闯到那边去,有关方面立即加以制止。)

有关方面:(无比威严地)

这是不能允许的,

因为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你们这样做是不能允许的,

因为这是绝对绝对不允许的。

(冒险分子试图突破限制,有关方面亮相,做出一种雷霆万钧的动作(宙斯式的动作),冒险分子仿佛被雷电击伤,踉跄退下。有一个人倒在地上,其他几个人只好把他拖下场。

人群一瞬间安静下去,变成木头人,身体一动不动。

有关方面继续保持亮相姿势,以便随时击倒新的冒险者。

英雄上场。

他的上场引起人群的骚动和分裂,一些人躲避他,一些人跟随他。他没有台词,只有动作,一举一动都像个英雄。他一挥手就能引起追随者的强烈反应。

他坚定勇敢地走到临界面面前,但没有越过临界面,而是站在那里,向那边猛地一挥手。

在他的号召下,一部分人行动起来,但各人表现不尽相同。有的一开始就很迟疑,有的到了临界面近前开始退缩,也有的鼓起勇气走向临界面。坚决走向临界面的人被有关方面用雷电击倒。

英雄始终站在那里,保持着向前的姿势,像一尊塑像。

一次冲击失败之后,人群中又产生出新的勇敢者,开始新的一轮冲击。结果跟上次一样。

合唱队悲壮地唱道:“那边,那边,那边——”

在歌声中,大部分人远远地躲避着那边,他们紧紧缩在这边的台侧,颤栗不已。另一部分比较少的人像波涛冲击岩石一样轮番向前冲击,但每次都被有关方面成功地阻挡住了。

合唱队继续合唱。舞蹈队用舞蹈表现出歌唱的内容。)

合唱队:

那边是光明,那边是幸福。

合唱队:

那边是黑暗,那边是痛苦。

合唱队:

那边是生命,那边是天堂。

合唱队:

那边是死亡,那边是地狱。

合唱队:

人们为那边疯狂,

人们为那边疯狂,

人们为那边疯狂——!

(舞蹈的人们动作渐趋激烈。在最激烈的那一刻,他们凝固成史诗性的群雕。

英雄动作起来。他试图单独和有关方面对抗。对抗有时几乎演变成一种友好拥抱,有时又非常激烈。最后,有关方面发出雷电,将英雄击中。英雄踉跄退下。

群雕顷刻间崩溃,人们散落一地,发出杂乱的呻吟声。

人们爬起来后纷纷在舞台上坐下来,开始大幅度地左右摇摆身体。

有关方面威严地走来走去,巡视临界面。

坐在台上摇晃身体的那些人现在已经没有冲动了。他们中的有些人偶尔还看看那边。有一个人甚至卤莽地站起来,后来看看别的人,又看看有关方面,似乎发现自己很傻,于是又坐下来,跟大家一起左右摇摆身体。)

第三节:这边

(实际、辩证法、抒情、研究、超脱等依次上场。他们一上场,普通人的动作幅度减小了一些,表现为一种整体上的背景性摇晃。

这几个人开始在场上走圈,形成首尾相接的方行洄流。与普通人不同的是,他们高视阔步。他们走了很多圈。后来一个人走出洄流,来到前台。这个人叫做实际。)

实际:(这个人大概裹蓝色布。他非常肯定地说)

不管那边存在还是不存在,

我们应该假设那边不存在。

不管那边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不应该对那边好奇。

因为那边很危险,

事实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就算那边并不危险,

注意那边也很危险。

(实际走入洄流。一圈之后,辩证法走出洄流,来到前台。)

辩证法:(这个人裹的大概是棕色布。他非常渊博地说)

那边是与这边相对的。

就是说,

这边是与那边相对的。

我的意思是说,

这边和那边是彼此相对的。

其实我的本来意思是说

--我可以用一句很简单的话来表达我的意思--

那就是说,

其实没有任何理由认为这边和那边并非不是不相对的。

总而言之,

我的意思是说,

那边和这边是相对的。

(辩证法走入洄流。一圈之后,抒情走出洄流,来到前台。)

抒情:(这个人裹着鲜艳的布。他非常抒情地高声朗诵,配合着相应的潇洒动作。他的心态复杂,带有感叹、无奈、轻蔑、嘲讽等情绪。)

——啊,那边!

——啊,那边!

——啊,那边!

——啊!啊!那边……!!

(抒情走入洄流。一圈之后,研究走出洄流,来到前台。)

研究:(我不知道他身上裹的是什么布,可能是格子布,也可能是带有某种标准几何图案的布。他做出研究的样子,轮流用望远镜和放大镜观看那边,然后非常慎重地说)

既然有人假设有一个那边,

我们就应该去研究那边或者那边的不存在。

等我们把一切都研究清楚了,

一切都好办了。

我们的研究必须遵循正确的方法,

必须遵循这边的方法。

因为这是惟一被允许的方法,

所以这是惟一正确的方法。

等我们把一切都研究清楚了,

一切都好办了。

(研究走入洄流。一圈之后,超脱走出洄流,来到前台。)

超脱:(这个人肯定是裹黄色布。他曼声颂道)

这边没有舞,

那边没有台。

本来就没有,

怎么分开来?

(超脱走入洄流。洄流又走了一圈,然后这几个身上有字的人也在台上坐下来,坐在普通人的前面,也左右摇晃身体。普通人组成的人群跟着他们的节奏摇晃。大家一齐左右摇晃着。他们简直是摇晃得津津有味。

有关方面一直在边界上走来走去。后来大概是走累了,或者是很无聊,打起哈欠来。它做了几个意思含糊(可能表示无聊)的手势或动作,自己也坐下来摇晃身体。

台上的人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种情况,他们继续摇摆身体,根本没有谁想走向那边。一个都没有。)

第四节:这边

(年轻疯子上场。他的服饰前面讲到过,是披着宽大的黑布,身上有两个白字:疯子。)

年轻疯子:(叙述性的独白,声音清楚)

小时候,我听一个老疯子说起过那边。他说得很肯定,那边确实存在。从那时候起,我就想去那边看看。

我不知道他说的那边到底在哪里。也许连老疯子自己都不知道。但是无论如何我要去那边看看。

我走了很远的路。现在看来我终于走到边界了。那边好像就在那边。

我现在就去那边看看。

(疯子若无其事走向那边。他轻易越过临界面,走向黑暗和未知。他走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亮起来。他的所到之处成了这边的一部分。

普通人中间的一个最先注意到这种异常情况,他手指着疯子,小声喊:“看!”

另外三个普通人也跟着注意到了,手指疯子,一齐小齐喊:“看!”

身上有字的那几个人也注意到了,手指疯子,齐声喊:“看!”

身上没有字的人都注意到了,手指疯子,齐声大喊:“看!”

静默(惊愕)片刻之后,所有人都手指疯子,用最大的声音齐声高喊:“看!!!”

于是有几个普通人站起来,胆怯地走向那边——就好像闯入敌人的领地。走过原来的临界面时他们好奇地上下看了一下。

其他的人开始陆续站起来。

已经走到那边的普通人开心地大笑起来。

这边的普通人跟着一窝蜂冲到那边。

身上有字的人也一窝蜂冲向那边。

有关方面左顾右盼之后,也跑到那边去了。

现在所有人都涌到了那一边。

人群欢腾。

原来的这边(现在的那边)开始变暗。

有关方面高声叫喊:“我们胜利了!”

它的话引起大家注意。人群安静下来。)

有关方面:(高亢地,令人鼓舞地)

我们胜利了!

我们取得了伟大的胜利!

我们成功地到达了这一边!

我们万岁!

有关方面万岁!

(人群跟着高呼:“万岁!”

人群狂欢。他们跳起欢快的舞蹈庆祝胜利。年轻疯子悄悄下。狂欢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而那一边此时已经完全暗下来,直至绝对黑暗。

人们开始好奇地探询这一边的情况,他们首先四处张望,后来一边看着地上,一边到处走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走着走着,他们又形成方形的洄流。与首先不同的是,这时,他们的头还没有完全低下去。他们看看这边,又看看原来那边,也就是原来的“这边”。他们又开始表现出对那边的好奇。)

有关方面:(威严地)

这是不允许的,

因为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是不允许的,

因为这是绝对绝对不允许的!

(方形洄流的人群的头全部低下去。人们低头走着,队形非常整齐,非常有秩序,行进速度缓慢,好像一群在集中营监狱里放风的囚徒,他们显然知道自己不会有活着走出这座监狱的希望。

不知道为什么,有关方面也走在这个队列里面。不过它的前后位置始终是空的,以便明确地标示出它的特殊地位。)

尾声

(老疯子出现在黑暗的一边,微弱的光照着他,我们可以看见他的脸和白衣。年轻疯子出现在明亮的一边。)

年轻疯子:(指着自己一边)

那边看来并不是这边,

老疯子:(指着另一边,笑)

那边当然不是那边。

年轻疯子:(指着另一边)

那边似乎也不是那边,

老疯子:(指着自己这边,笑)

那边当然也不是这边。

年轻疯子:

那边也许根本不在这里,

老疯子:(笑)

那边在别的地方。

年轻疯子:

但是我相信那边一定存在,

老疯子:(双手反背,大笑)

那边就在那边。

[老疯子和年轻疯子分两边徐徐下。

灯光缓慢变暗。

人群继续低头慢慢走着。观众感觉很沉闷,很神秘,很可怕,因为他们的确就是一支送葬的队伍。这时候甚至可以来点细细的悲凉的音乐。

最后整个舞台陷入黑暗中。]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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