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砂锅
这回我说段单口相声。其实一个人儿说就算评书了嘛,干吗还叫单口相声呢?因为这两种艺术形式有区别,说评书讲究扣子,单口相声里边得有笑话。 您看,听相声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精神愉快,心情舒畅,明天您工作起来都带劲儿。
评书就不行了,您老得跟着他着急。过去,有一位爱听《包公案》,刚一开书,包大人做知县,到任没几天把印丢了。做官没印,让皇上知道了活不了。
您要听书就得帮着他找印。一天还找不着,起码得找十天,您就得跟着听十天。等到好容易把印找着啦,陈州放粮把金牌又丢了,又得帮着他找金牌,又得十几天。
等到把金牌找着了,包大人又丢了,你还得帮着他找包大人。反正净是事情。好容易他把这部书说完了,印也找着了,金牌也没丢,包大人也回来了,上金殿交旨,封宫。
听书的这位高兴了,可听完了。上工去吧,到柜上一瞧,掌柜的早派人把行李卷儿给打好了。怎么回事哪?他仨月没来了。
您说这玩意儿多耽误事。 说起来,这听书啊也能入迷。在清代有这么一档子事,就在光绪三年的时候,鼓楼后头住着一家儿,老两口子带着一个儿子。
这孩子长到
十
六、七啦,什么也不干,就知道听书。这一天老婆儿跟老头儿说:“咱们这孩子老听书去,什么也不干,将来不成废物了吗!”老头说:“没关系。你不懂啊,听书能长见识。
”这孩子一听这句话,更逮住理了,整天泡在书馆里,听着听着,听入迷啦。这天正听的是《杨家将》,说书的先生说到潘仁美暗害杨家将,老令公被困两狼山,“欲知何人搭救?明天接演!”散了。书迷一边儿往家走着,一边儿生闷气。
心里想:这潘仁美太可恶了,把杨家父子扔在两狼山不管了。这说书的也不对呀,老令公被困两狼山,到底何人搭救啊?今天不说了,还得明天见。今晚上怎么办哪?让老令公在山上待一宿?那要是遇上狼哪?嘿,这都是哪儿的事啊?嗯,我不能不管。
到家一叫门,他妈给他开门。老太太就埋怨他:“你一出去就一天,连饭都忘了吃了。”书迷说:“现在我就是回家来用战饭,然后我去两狼山搭救杨老令公便了!”老太太一听: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胡说了,赶紧吃饭吧!”书迷坐下就吃饭,吃完饭一抹嘴儿站起来往外就走。
老头儿一瞪眼:“黑更半夜你上哪儿去?你要再出去,可没人给你等门,让你在外边冻一宿!”老太太直劝:“得了,得了,快睡觉吧。”书迷这一天也够累的啦,躺下就睡了。睡到半夜,书迷起来了,还是想上两狼山救杨老令公去。
拿裤腰带拴个枕头当马,攥个笤帚疙瘩当马鞭儿,嘴里喊着:“杀呀!”骑着枕头满炕上一跑,把老两口子都给闹醒了。老头子一推他:“疯啦?睡觉!”书迷躺下又着了。老两口子生了半天气。
“得了,咱们也睡吧。”老两口子刚睡着,书迷又起来了:“潘仁美,好奸贼呀!”梆!一笤帚疙瘩正揍在老头儿的脑袋上,老头儿气得跑到外屋蹲了半宿。 到了第二天,老两口子起来做饭,书迷躺在炕上足睡。
怎么回事?他折腾一宿了。老头儿看着这个气呀:“杀呀,杀呀,这也不杀了。闹得我们一宿没睡,现在他也不折腾了,你说要这样的儿子有什么用?”老婆儿说:“我说不让他听书,你偏说听书长见识。
”老头儿说:“我也不知道他杀呀杀呀的长这个见识啊!”响午饭是吃包饺子。老两口子把饺子包好了,老婆儿还是心疼儿子:“快起来吧,吃饭了。”书迷起来洗脸漱口,饺子也煮得了,坐那儿就吃。
老婆儿跟老头儿说:“你也吃吧。”老头儿坐那儿刚端起醋碗来,书迷又把昨天听书那个碴儿想起来啦,一拍他爸爸肩膀:“老军!快用战饭,随我一同到两狼山搭救杨老令公便了!”老头儿一听:得!我又成老军啦!昨天晚上拿我当潘仁美,笤帚疙瘩梆脑袋。老头儿越想越生气。
“你看我是潘仁美吗?”老头儿一说这句糟啦。“啊!你是潘仁美,看枪!”噗!拿筷子正扎到老头儿腮帮子上,扎了个大窟窿,血也流下来了。老头儿刚夹起一个饺子来,这下儿也甭吃了。
书迷害怕了:“哟!这不是潘仁美,是我爸爸。跑吧!”哎,他跑了。老头儿这个气呀!手捂着腮帮子在后头就追:“好小子,夜里不让我睡觉,白天不让我吃饭,刚端起饭碗来,把我腮帮子扎一个大窟窿!哪儿跑?”书迷年轻跑得快,老头儿追不上啊,拐了俩弯儿书迷跑没影儿了。
老头儿越琢磨越生气,干脆我上衙门告他去,送他忤逆不孝。老头儿就奔县衙门了,进了班房儿一点头:“辛苦您哪,我打官司。”二位班头一位姓张,一位姓李,一看老头儿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腮帮子上一个大窟窿滴答滴答直流血。
赴紧就说:“老人家别生气,跟谁打官司啊?”“哎,我谁也不告,送我儿子忤逆不孝。”“您为什么要送他呀?”“他夜里不让我睡觉,白天不让我吃饭,刚端起饭碗来,您看他把我这腮帮子扎的这个大窟窿。”“嗬,这东西真可恨!是您亲儿子吗?”“是!”“那更可恶了!跟您说,我们这位县太爷是新升来的。
他最恨这类忤逆之子!一定要给您出气,您儿子在哪儿哪?”“他跑啦!”“跑了我们怎么办哪?这么着吧!您把他找来,我们一定给您出气!”老头儿说:“谢谢你们二位,我去找他去。”老头儿出了班房儿一想:上哪儿找他去哪?对,上书馆儿找他去。老头儿到了书馆儿一看,嘿,书迷在那儿正听《封神榜》哪,一边听一边还指手画脚的。
老头儿一看书迷听《封神榜》哪,可吓坏了:“好家伙,听了《杨家将》,半夜里不睡觉满炕上乱跑,笤帚疙瘩梆脑袋;现在又跑这儿听《封神榜》来了,这要是半夜里一祭法宝,茶壶、茶碗还不全飞起来呀?”老头儿过去一拽书迷的后脖领儿:“跟我走,把你送下来了!”书迷还不知道是谁哪:“别闹,别闹?”“别闹?谁跟你闹了?送你小子忤逆不孝!”书迷一回头:“哟,老头儿来啦!”他管爸爸叫老头儿,“老头儿快松手。”“不松!”你再不松手我可踹你啦。”“小子!你敢?!”书迷说:“我怎么不敢呀”抬腿当的就是一脚,把老头儿踹了个倒栽葱!书迷撒腿就跑,老头儿爬起来就追,书迷一边跑还回头来拿话气老头儿:“你追不上,追上我还踹!”嘿!老头儿更火儿啦,要找个什么家伙打他,看见一个扫街的正拿扫帚在那儿扫哪,老头过去就把扫帚抢过来了。
老头儿一边追一边嚷:“你快给我站住!”老头儿追书迷呀,扫街的追老头:“你把扫帚给我搁下!”您瞧这份儿乱!
书迷跑着跑着嗞溜一下进了小胡同了,胡同又短,他从东口进去,由西口跑出来了。老头儿跑得慢呀,进胡同一瞧,没影儿了。正站在那儿发愣哪,这工夫从胡同口外头进来一个卖砂锅的,挑着一挑子砂锅,捂着耳朵一吆喝(学山东口音,下同):“砂……锅!”这砂字他拉长声,“砂……”老头儿听着又喊杀哪:“好小子,昨晚上在家里杀了一宿了,又跑这儿杀来了?”你倒是看清楚了哇,老头儿也气糊涂了,两只眼睛也蒙了,拿扫帚过去就是一下子,“啊?你还杀哪?!”噗哧!哗啦!一挑子砂锅全砸啦!卖砂锅的一瞧倒乐了:行啦,这买卖好做了,有包圆儿的啦。
老头儿过来一揪卖砂锅的脖领儿:“我把你小子送下来了,走!咱们县衙门去!”卖砂锅的这个气呀:“你想不去县衙门也得行啊?甭费话,你赔俺锅!”把老头儿的脖领也抓住了。“好小子,你还敢跟我对揪着,说话还拿腔作调儿的。”其实人家卖砂锅的就那口音哪。
俩人揪着就奔县衙门去了。这卖砂锅的也糊涂,你倒是挑着你那挑子碎砂锅呀,他把挑子扔那儿不管啦。
俩人快到县衙门了,可巧这二位班头儿正在门口站着哪,老远就看见卖砂锅的跟老头儿揪着过来了。张头儿跟李头儿说:“哎,李头儿,送儿子忤逆不孝的来了,这小子可真厉害啊,敢跟他爸对揪着。别客气,先给他来个下马威。
”张头儿过来抡圆了给卖砂锅的俩大嘴巴!“松开你爸爸!松开你爸爸!”这俩大嘴巴把卖砂锅的全打晕了:“好,俺松开俺爸爸,俺松开俺爸爸。”哎,他认可了,您想这两位班头还能对他好得了吗?拉着就往里走。李头儿跟老头儿说:“老爷子,我给您搬个凳子,您坐在这儿歇会儿,喘喘气儿,把那小子锁上,让他跪在那儿等着!”卖砂锅的说:“你们怎么不讲理呀?都是打官司的,为什么让他坐着?让俺跪在这里?”张头儿过去就是一脚:“你小子少费话!”卖砂锅的说:“哎,我不说了行了吧?”卖砂锅的心里想:大概这老头儿衙门里头有人情,看起来俺这官司还不好打。
干脆,俺忍着点儿吧。”这不是倒霉嘛! 俩班头急忙回禀县太爷。这县官还最恨这忤逆之子。
在清代,如果哪个县里出了忤逆不孝,县官得撤职,县城得拆一角。县官一听说出了忤逆之子了,赶紧升堂,三班衙役齐声呐喊:“威……武!”知县说:“来呀!带原告。”就把老头儿带上来了。
老头儿往地上一跪:“我送儿子忤逆不孝,求老爷给我作主。”县官往下一看,下边儿跪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腮帮子上一个大窟窿。赶紧说:“哎呀,这么大年纪了,不要跪着了,快给搬个凳子来,再沏碗白糖水来给他定定神。
别着急,本县一定给你出气!回头把你儿子带上来,我先打他四十大板。”您说这卖砂锅的招谁惹谁啦!老头儿听完这句话又跪下了:“老爷,我求求您,千万别打他四十大板。”县宫一听,就说:“古语说得好啊,‘虎毒不吃子’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呀。
看把你气得这样子,刚一说要打他四十大板,你就舍不得了。”老头儿说:“老爷,不是呀,四十板子您打得太少了,还不够给他解痒痒的哪,我求您多打点才好哪。”县官一听:噢,是这么回事。
“好,一定是他让你太伤心了,那我就打他八十板子吧。”“老爷,一百板子他也不怕呀!”县官说:“那么依着你怎么办呢?”“老爷,要是依着我呀,我要死的不要活的!”他是把卖砂锅的豁出去了!弄得这县官倒直劝:“哎,老头儿你想开着点儿,倘若把他置之于死地,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啊?”这老头儿说得也好:“老爷!我还指望他养老送终哪?现在他没事儿吃着我,还这么对待我哪!您瞧,我刚端起饭碗来他拿筷子把我腮帮子扎了一个大窟窿。老爷,他不让我吃饭呀!”县官一想:对呀。
“你甭管了,本县一定重办他给你出气。来呀!把老头儿的儿子带上来!”带谁呀?带卖砂锅的呗!这卖砂锅的有点儿怯官,上堂头一句就砸啦:“老爷,俺下次不敢了。”你瞧这倒霉劲儿!县官说:“下次不敢了?这次就不能饶你!为什么把你爸爸腮帮子扎一个大窟窿?”“老爷,他不是俺爸爸。
”县官说:“浑蛋!他不是你爸爸,还能是我爸爸?来呀,拉下去先打四十大板,打他个当堂不认父。”三班衙役不容分说,把卖砂锅的拉下去,劈哧叭嚓打了四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打完了,卖砂锅的就蹦起来了:“老爷,你这个断案的不问明白了就打呀?这个老头儿呀,他把俺的锅全给砸了!”县官说:“浑蛋!你不让你爸爸吃饭,他还不砸你的锅呀!” 哎,全乱了!